其一,是替自己砸爛那捆了她前世半生、到死都沒掙脫的鐵索鐐銬!
其二,這貞節牌坊,是吃人的牌坊,它以“貞節”為名,吞噬了無數女子的骨血,飲盡了她們的眼淚,讓她們一輩子活得像口枯井,又深又冷,見不著光。
她要讓天下人都看到,女子們不應再被這虛偽的貞節觀念束縛,她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有權利反抗這不公的命運。
人群中,一位面容枯瘦、眼神無神的孀婦,原本只是麻木地隨著人潮觀望。
可當她親眼看見陸昭若揮起鐵錘,那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炸開,碎石飛濺,仿佛也重重砸在了她心口上,震得她渾身一顫。
她愣愣地看著那高不可攀、象征著“榮光”的石牌坊轟然倒塌,看著塵埃中陸昭若那雖沾了灰漬卻無比明亮的身影,眼眶一熱,兩行積壓了太久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
她猛地抬手,用粗糙的袖口狠狠擦去眼淚。
再抬頭時,那雙原本死寂的眼里,竟燃起了一點微弱卻堅定的光。
她沒有歡呼,也沒有言語,只是猛地轉過身,逆著仍在驚嘆的人潮,一步步朝夫家的方向走去。
腳步從最初的遲疑,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穩。
回到家,她挺直了多年佝僂的脊背,對著愕然的婆家人,清晰無比地說出了那句從未敢想過的話:“兒媳要離開夫家,另尋生路。”
舅姑二人皆瞠目結舌。
他們從未想過,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兒媳,竟會如此果斷地提出這樣的要求。
婆母率先回過神來,吊梢眼一挑,啐道:“自請下堂?你可知出了這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街坊四鄰的指摘,族老宗親的鄙棄,你擔得起么?往后誰還認你是個清白婦人!”
那阿翁氣得胡須亂顫,跺腳厲喝:“荒謬!《禮記》有云:‘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你既已嫁入我王家,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豈容你說來便來,說走就走?此等自作主張,簡直是悖逆人倫,辱沒門風!”
“你更對不起我亡兒在天之靈。”
孀婦聽罷,非但不怯,反而迎上二老的目光:“五年!我守了整整五年!晨昏定省,侍奉湯藥,守著這四方院子,沒有一日懈怠,該盡的本分,我都盡了!”
她看向婆母,眼中已無半分畏縮:“您怕街坊指摘,怕族親鄙棄,卻可曾怕過我會在這深宅里熬干心血、孤寂至死?您要的‘清白’,不過是要用我的血肉來成全王家的體面!”
繼而她轉向阿翁,字字如釘:“既夫死無子,我便從自己,為自己尋一條活路,難道欲逼我以死全節,才合您心意,才不愧對您亡兒嗎?”
“五年盡孝,兒媳自問仁至義盡,不虧不欠!”
她最后斂衽一禮,抬頭,脊背挺得筆直:“今日,我不是來求你們答應的,我是來告訴你們——我定要走的。”
沈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