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沉默不語,只是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隨后他抬眼,目光與老夫人對視,眼底是難得的固執,像淬了冰的鐵,硬得掰不動:“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p>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兒子已將她安置在別處,只是從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發生這樣的事情……誰也不能再動她?!?/p>
老夫人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抬手“啪”地拍在桌案上。茶盞被震得叮當作響,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描金桌布上,暈開深色的印子。
“你!你這是要跟家里翻臉嗎?”她聲音發顫,眼淚已經涌到了眼眶,“為了一個外人,你連母子情分都不顧了?”
劉嬤嬤連忙起身,快步走到老夫人身邊,輕輕撫著她的后背,動作又輕又慢,像哄孩子似的。她低聲勸道:“老夫人,您別氣壞了身子。二爺也是一時情切,被豬油蒙了心,您慢慢說,總有商量的余地?!?/p>
說著,她轉頭看向裴忌,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勸誡,眼神里滿是擔憂:“二爺,老夫人也是為您好啊。況且這表小姐的家世實在是……拿不出手。再說了,您要是真娶了她,到時候非議四起,您可就……!”
裴忌看向劉嬤嬤,神色緩和了些,劉嬤嬤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可提到江晚寧,他的語氣依舊堅定,沒有半分松動:“劉嬤嬤,晚寧于我,不是外人?!彼钗豢跉猓袷窍露藳Q心,“仕途也好,非議也罷,兒子都擔著,只求母親別再為難她。”
老夫人喘著氣,看著裴忌寸步不讓的模樣,眼圈慢慢紅了。眼淚順著她眼角的皺紋往下流,滴在獺兔絨墊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你可知我為何費盡心思也要送走她?”她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無奈,“我原以為你心中從無兒女私情,一心撲在江山社稷上,可你看看你現在——為了她,做了多少糊涂事!若她心里有你,也就罷了!可她心里根本就沒有你??!兒啊,溫柔鄉是會要了你的命的!”
“兒子知道母親的苦心?!迸峒傻穆曇糗浟诵?,眼底也掠過一絲愧疚,可他的立場依舊沒改,“可兒子不能沒有她。無論以后姻緣際會如何,兒子都想放手一搏,哪怕最后是輸,也認了?!?/p>
他說著,屈膝躬身,行了個標準的大禮,腰彎得極低,“母親,圣旨已下,木已成舟。兒子今日來,是告知母親,也是求母親成全。往后兒子會常來看您,若母親愿意,兒子也會把晚寧帶來給您請安。”
說罷,他直起身,目光在老夫人發紅的眼眶上停留了片刻,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么,轉身大步走出暖閣。
風雪順著敞開的門涌進來,卷著幾片雪花落在暖閣的地面上,很快便化了。侍女連忙上前關門,將寒氣擋在外面,卻擋不住暖閣里的凝重。
暖閣里,老夫人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手里的佛珠突然從掌心滑落,珠子滾在青磚地上,發出“嗒嗒嗒”的清脆聲響,像敲在人心上。
劉嬤嬤連忙彎腰去撿,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再惹老夫人不快。她撿起佛珠,輕輕放在老夫人膝上,又扶著老夫人坐穩,輕聲道:“老夫人,您別傷心。二爺是您一手帶大的,心里最敬重您,只是這情字迷了心竅,過些日子總會想通的?!?/p>
“想通?他若能想通,今日便不會拿著圣旨來逼我!”老夫人抹了把眼淚,語氣里滿是絕望,“這江晚寧,就是他的劫啊!是裴家的劫??!”
劉嬤嬤嘆了口氣,坐在老夫人身邊,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貼在老夫人耳邊:“老夫人,依老奴看,這事急不得。二爺性子倔,您越是攔著,他越是護著那位江姑娘,倒不如先順了他的意,免得真傷了母子情分。往后的日子還長,咱們再從長計議?!?/p>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思忖,手指輕輕攥了攥帕子:“那位江姑娘既在別處,老奴查明住處之后便去瞧瞧。到時候想法子勸勸她,若她……”劉嬤嬤沒把話說完,可眼底的冷意卻藏不住,“咱們再想別的法子,也免得您和二爺鬧得太僵。”
老夫人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扶上的纏枝蓮雕花,指腹蹭過冰涼的木頭,心里卻像燒著一團火。
半晌,她才緩緩點頭,聲音嘶?。骸耙仓荒苓@樣了……我絕不能看著他毀了自己,毀了裴家……”話沒說完,她眼底已閃過幾分厲色,像結了冰的刀子。
劉嬤嬤連忙應下:“老奴省得。您放心,老奴定會辦妥。”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響,一顆火星濺起來,落在灰里,很快便滅了。暖閣里的茶香依舊醇厚,卻混了幾分滯澀的氣息,繞在梁上散不去。
窗外風雪依舊,寒風拍打著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啜泣。沒人知道,這場圍繞著江晚寧的暗涌,才剛剛開始,往后的裴府,怕是再難有安穩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