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也是一臉莫名其妙,這才放下心來。
“咳咳……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她連忙擺手,強忍住笑意解釋道,“那個掛鉤不是專門用來掛褲子的,也不是必須使用的。它只是為了方便有人需要臨時放置隨身的小包或者外套之類的東西,因為蹲下的時候,東西放在地上或者拿在手里都不太方便。”
萊納德恍然大悟,拖長了語調:“哦——原來是這樣!”
但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仍舊撇了撇嘴,實話實說:“可是,光是蹲著上廁所這一點,對我來說也還是太不方便了。我感覺自己很難保持平衡,練習了很長時間還是蹲不穩,扶著墻壁也依舊搖搖晃晃的。在廁所里面耍雜技,失敗了可不好玩。”
楊柳理解地笑了笑:“這個嘛,確實是我們中國人長久以來的習慣,這一點你可能真的要嘗試入鄉隨俗了。不過現在很多景區的衛生間也配備了馬桶,下一次你可以注意一下門上面的標志,選擇有馬桶的隔間。”
萊納德聳了聳他寬厚的肩膀,語氣輕松了些:“哦,那可真是一個好消息!”
解決了“人生大事”,一行三人繼續逛巴扎。
萊納德看到剛才因為實在吃不下而遺憾錯過的酸奶粽子,此刻好像胃里又騰出了空間,立刻買了一份。
楊柳早就對這鼎鼎大名的新疆特產一見傾心,也一起買了一份。
這種將冰涼濃稠的自制酸奶和甜美的果醬淋在晶瑩糯米粽上的吃法,讓本來就喜歡糯米制品的楊柳眼前一亮,酸甜冰涼的口感在舌尖化開,她吃得一臉滿足。
然而,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萊納德咬了一小塊嘗了一口之后,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還是楊柳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對某種食物流露出如此明顯的不滿。
“感覺怎么樣?”楊柳笑著問他,帶著點好奇。
萊納德搖搖頭,還是一如既往的坦誠直率:“對我來說,果醬的味道不夠甜,酸奶又太酸了。最重要的是,這個白色的三角形東西,口感好奇怪,黏糊糊的,又很有彈性,像是在咀嚼某種有韌性的膠質。抱歉,楊,這個我是真的不太喜歡。”
楊柳在一旁笑了笑,點點頭表示理解:“這個白色的三角就是粽子,是用一種叫做糯米的米做的。這種米和我們平常吃的大米不一樣,煮熟之后就是這種黏軟彈牙的口感。這種粽子在我們中國,也分甜味和咸味兩大流派,很多人也只能接受其中一種。就像我,就只喜歡吃甜粽子,完全接受不了肉餡的咸粽子。所以你吃不習慣,一點也不奇怪。”
她說著,看了一眼在一旁默默啃著漢堡的萊昂,覺得這也是個介紹傳統文化的好機會,便繼續補充道:“而且,粽子可不是普通的食物。它最初是中國古代的一種祭祀用品,后來為了紀念一位名叫屈原的歷史人物而流傳開來。他因為自己的國家滅亡,悲憤之下投江自盡。人們愛戴他,怕江里的魚蝦吃他的身體,就用葉子包裹米投入江中喂魚。這個行為深入人心,后來就成了端午節的標志。從考古發現來看,這種食物至少有兩千三百多年的歷史了。現在我們吃的這種酸奶粽子,也是一種融合了各民族風味的獨特小吃,只有在新疆才能嘗到這樣的搭配。”
得知這看似普通的白色三角米糕,竟然是為了紀念一位著名的歷史人物,并且擁有如此悠久的歷史,萊納德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張成了o型。
他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敬畏與好奇的神情,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
“wow,兩千三百多年?這太可怕了!”他驚嘆道,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兩千三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情,你們中國人居然還知道得這么清楚,而且還在用吃東西的方式來紀念!想不到這種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白色三角形,背后居然藏著這么古老的故事,太難以想象了。不行,我必須帶著敬意,再來嘗試一下!”
他說完,像是要完成某種莊嚴的儀式,豪邁地張開嘴,對著手里剩下的半塊酸奶粽子咬了一大口。
然而,強大的文化濾鏡似乎也無法扭轉他味蕾的真實感受。
他的臉色在咀嚼了幾下后,依舊變得有些難看,眉頭緊鎖,喉結艱難地滾動著,好不容易才將那口混合了歷史與文化的食物咽了下去。
“不行……實在對不起,”他哭喪著臉,對著手里的粽子殘骸說道,“兩千三百年的老伙計,你的故事很感人,但你的味道……還是不太適合我!”
楊柳看著他這副痛苦又真誠的模樣,終于忍不住被逗地笑出了聲。
而萊昂,始終靠在一邊,沉默地啃著手中那個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漢堡。
紙袋發出的輕微窸窣聲、旁邊商店喇叭里傳來的悠揚維吾爾族歌曲聲、身旁楊柳和萊納德之間輕松愉快的交談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構成了一道無形卻堅實的墻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中握著的,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快餐漢堡,更像是一個象征。
一個他自己基于過往經驗,為求自保,主動選擇、親手構筑起來的,與眼前這個鮮活、生動、充滿了煙火氣息的世界之間格格不入的象征。
這種隔閡,曾是他覺得自己血脈中注定的東西。
但在此刻,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歡騰與喧鬧的包圍下,卻讓他前所未有地嘗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