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德在旁邊看得連連發出“wow”的驚嘆,他指著那張“日照金山”的照片,表情真摯誠懇,語氣熱情洋溢:“這個簡直太美了!看看這色彩,這光線!兄弟,你拍出來的效果,簡直和我眼睛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有空的話你一定得教教我!”
他這話說得無比真誠,可聽在楊柳耳朵里,卻感覺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按照她的理解,攝影師使用了昂貴的相機、頂級鏡頭、各種濾鏡,通過精密調整光圈、快門、i,甚至使用了很多復雜技術,才終于捕捉到那個轉瞬即逝的瞬間里無比豐富的細節和色彩。
一句“和眼睛看到的一模一樣”,潛臺詞簡直像是在說:“你這些昂貴的設備和復雜的技術,最終效果和我的普通視覺沒區別。”
而且,攝影是藝術創作啊!攝影師在按下快門前有構思,在后期處理時有自己的審美取向。這種“一模一樣”的說辭,簡直是否定了他所有的技術付出,更抹殺了他獨特的審美表達。
對于萊昂這樣一個對拍攝過程吹毛求疵的人來說,這可實在算不上什么夸獎。
她忍不住緊盯著萊昂那張沒什么表情的側臉,屏息凝神,想看看這一次,“踩雷大師”萊納德是不是又精準地踩到了他的麻筋兒上。
而她,即將目睹一座沉默的冰山又一次無聲的爆發。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萊昂那張淡漠的臉上,非但沒有浮現不悅,反而嘴角微微牽動,浮起一個真實的、甚至帶著點欣慰的微笑。
他看向萊納德,開始一本正經耐心十足地給他講解起來:“這張用了f11的小光圈,保證足夠的景深……快門速度控制在1125秒……i盡量壓低了……用了nd減光灰鏡平衡光比……”
說起這些專業參數,萊昂一反常態,說的話比他認識楊柳以來所有對話的總和還要多。
他對萊納德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哪怕聽起來有些外行,都回答得十分認真、細致。
連一旁旁聽的楊柳,都覺得受益匪淺,對攝影技術有了新的理解。
楊柳看著他終于不再下垂的睫毛,放心大膽地直視他那雙專注看向萊納德的黑眸。
她看著他耐心解釋時偶爾掃過自己臉上微微閃光的眼睛,心里感到一種莫名的詫異,隨即是一陣如釋重負的輕松。
看來,她的“監視行動”大概率是自己想多了,太過敏感了。
她暗自思忖。
萊昂應該就是一個比較古怪、孤僻、對藝術有著極致追求的攝影師而已。
他之前說自己只是“業余”,恐怕純是中華血脈刻在骨子里的自謙之詞。
人總不能驕傲自滿,對藝術的追求也應該永無止境,在他自己心中,大概永遠也達不到理想中那種“專業”水準吧。
藝術家嘛,不是什么人都能當的,總要有些怪癖才能稱之為藝術家的。
他們從紅山下來,在山腳下的一片小廣場上,看到了一座昂然矗立的雕像。
雕像人物一身古代打扮,面容清癯,目光堅毅。
萊納德好奇地湊過去,打量著這與他一路所見現代風格截然不同的雕像,問道:“楊,這又是什么人?看這穿著打扮,可不太像現代人。”
“這可問到點子上了。”楊柳心想。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走到雕像基座前,看著上面鐫刻的“林則徐”三個大字,一種復雜的歷史沉重感悄然彌漫心頭。
“也許你知道香港?”她轉向萊納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