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午他們講述的恰是過往,起身離開茶館時孟響抬起頭看到這個景象,突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滄桑感。
到了晚飯點,孟響很體貼地找了家粥館,給李老爺子點了清淡的雜糧粥和小籠包。吃過晚飯,李老爺子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后給司機師傅報了個地名,孟響聽著耳熟。
出租車停在李莊城外的一處較僻靜的老宅區(qū)。這里差不多已經(jīng)出了李莊古鎮(zhèn)的旅游區(qū)中心位置,幾乎看不到什么人。隔著有些遠的路燈也很昏暗。孟響下車時掃了眼儀表盤,發(fā)現(xiàn)這里距離李莊鎮(zhèn)上已有三里多遠。
李老爺子下了出租車,熟悉地帶著孟響轉(zhuǎn)進一個胡同,幾乎走到盡頭的時候才在一扇雙開的木門前停下,李老爺子從隨身的挎包里摸出串鑰匙,擰開木門上的暗鎖,帶著孟響走進去。
院里住的人聽見院門響動從屋里出來,孟響看到一位六七十歲的阿婆。阿婆看見李老爺子就笑了:“房間已經(jīng)準備好了。”說話的同時阿婆拿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孟響,打量了好幾遍才笑著說:“給娃兒預備的房間就在你屋隔壁。”
李老爺子點頭:“三孃你去歇你的,我曉得招呼他。”
聽李老爺子稱呼那阿婆為三孃孟響還是愣了一下,看樣子阿婆比李老爺子還小些歲數(shù),不過孟響隨即想到,看來是阿婆輩分比較高,就好比劉湘比劉文輝要大上五歲,卻還得叫劉文輝一聲幺爸。
阿婆和藹的點頭:“都是現(xiàn)成的,你們沒吃晚飯,冰箱里凍得有抄手。”
“哎,你快去歇。”李老爺子催促她,已經(jīng)帶著孟響往院子更深處走了。
內(nèi)院是個小小的二層樓,竟也是一套搭著小青瓦的房子。這種房子他小時候在市區(qū)也能看得到,孟響還記得爺爺當年常去的茶棚就蓋著小青瓦,一片壓著一片秩序盡然地覆滿整個房頂,遠看就像魚鱗,很好看。
孟響跟著李老爺子走上二樓,二樓就只有兩個房間,兩個房間的門都關著,窗戶卻開著。李老爺子在挨著樓梯的房間門口停下:“我住這間屋,那間是你的,樓下是廚房,想吃啥自己隨便去冰箱里找,就像回自家一樣哈。”說完,李老爺子推開門走進了屋里。
孟響也進了自己的房間,屋里拾掇得很干凈,家具除了一個衣櫥和臨窗一張小木桌外加兩把椅子,其他沒什么了。吸引孟響的是房屋中央竟擺了張架子床。這種床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少見了,孟響只在影視劇里見過,小時候聽奶奶講,他們那一輩子人結(jié)婚的時候陪嫁還興陪架子床呢。床上掛著半舊的漿洗得潔白的帷幔,再往里面是個小小的洗手間,洗浴設備齊全。
孟響把隨身帶的小行李箱靠在木桌旁邊,繞過架子床走到另一面的窗戶前。窗是木窗,推開的時候有木頭摩擦的響動,推開窗孟響向外看,夜非常黑,沒有一點燈光,靜得叫人意外,這里跟城里的夜晚相比幾乎像是兩個世界。許是這種古韻質(zhì)樸的氣息所惹,孟響恍惚有種穿越光陰的錯覺。
眼睛適應了黑暗后,孟響看到窗戶右側(cè)是很大的一處院落,那院落雖也黑漆漆地,但是黑暗無法完全遮掩它規(guī)整的身材曲線和質(zhì)樸的青磚黛瓦。就在孟響打量那處院落的時候,門外傳來李老爺子的聲音:“小孟,睡了嗎?”
“還沒。”孟響應聲,轉(zhuǎn)身去開門。
李老爺子微笑著站在門前,手里端著一碟煮花生,另一只手里拿著他白天在飯館子里買的那小瓶白酒。
“老年人睡覺困難,喝一盅能助眠,順便找你聊聊天,方便不?”嘴上是詢問的意思,腳下的步子已經(jīng)進了屋。
孟響覺得好笑卻并不介意,拉開兩把椅子擺在木桌旁邊。放下花生米和酒,李老爺子又出去拿了兩個小酒盅,顯然是邀請孟響同飲。這次孟響沒有拒絕,他平日雖不常喝酒,但偶爾參加同學聚會也會喝上一二兩助興。
一口入喉,辛辣刺激的氣味順著喉管滾入腹中,酒的香氣才慢慢地從鼻息里反上來,孟響忍不住輕輕地發(fā)出一聲嘆息。李莊的酒跟他從前喝過的酒有點不太一樣,不似尋常白酒那么霸道凌冽,這里的酒氣是溫和親厚的,好像多年未見的故友,害怕讓你太吃驚,先體恤地跟你打個招呼再慢慢地熟熱起來。
好像能直接看見孟響的心思似的,李老爺子笑著問:“好喝吧?宜賓被稱為萬里長江將軍的隊伍全部殉國,隊長張長海肯定也犧牲了的,那你父親留下的那張照片是打哪兒來的?我記得你說過那張照片就是在打滕縣保衛(wèi)戰(zhàn)時候得的。”
李老爺子剝了顆煮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地嚼:“那張照片確實是在滕縣戰(zhàn)場上得到的,但不是張長海親手給我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