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入夜,萬家燈火漸息。
獨那清芷院中,燈影搖紅。
陸錚剛進入院中,便有一股淡淡的翰墨清香迎面撲來。
他擺手揮退了春桃,自行掀簾進了屋里。
案上之人正自揮毫,聽見聲響,便停了下來,抬眼望過去發現是陸錚,眸中沒有半點驚詫的神情。
“傷口還疼嗎?”陸錚聲音略帶沙啞,眼光卻一直盯著她肩胛之處。
那夜血染衣衫的情景,他仍舊是歷歷在目,始終是后怕。
“已經結痂,倒不覺得怎樣了?!苯奇瓕⒐P在犀角筆洗中輕輕一涮,略微松了松有些酸乏的脖頸。
“宮里現下吵翻天了吧?”她問得直接。
陸錚走到桌邊坐下,看見杯中的殘茶已經涼了,也顧不得了,端起來一飲而盡,”西山大營的案子,你應該都聽說了吧?!?/p>
“這么大的動靜,想不知道都難。”
“我安插在五皇子府和寧王府的人傳回消息,兵防圖泄露,確實與他們脫不了干系?!标戝P沉聲道,“陸洺主謀,陸延澤從中牽線,你那位好父親怕是也分了一杯羹?!?/p>
聞得此言,姜云姝面上竟不起一絲波瀾,恍若在聽什么不相干的陳年舊事。
“只是眼下,所有線索都指向陸延澤,卻缺乏將他們一網打盡的關鍵證據。陸洺藏得很深,你父親更是老狐貍。如果現在出手,只會打草驚蛇?!?/p>
姜云姝冷不丁地開口,語氣里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陸延澤就是個蠢貨,被人當槍使了還不自知?!?/p>
言罷,她從身側一疊書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推至陸錚跟前。
那冊子紙頁簇新,墨痕未干,明顯是剛才寫下的。
陸錚心中不解,伸手展開。
只見上面蠅頭小楷,筆跡清雋,記著”四海通“與“聚寶閣”兩家商號。
提及是如何借京中幾家不起眼的米鋪布行,在過去一年里,與北蠻的奸細暗通款曲,往來銀錢,竟有數十次之多。
每一筆款項來去,每一個時辰日期,都開列得清清楚楚。冊子末頁又附了一紙總賬,上面所書的數目,竟與去年鐵狼關失盜的那批軍資價值相差無幾。
這般蛛絲馬跡,藏得如此隱秘,便是他遍布京城的心腹耳目,也未能察之一二。
陸錚的手指寸寸收緊,將那冊頁邊緣都捏出了褶子。他緩緩抬頭,目光灼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審度之意。
眼前的姑娘,只安然坐在燈下,神色靜好。
他一直以為,姜云姝是在他羽翼庇護下艱難求生的菟絲花。直到此刻,他才驟然驚覺,他錯得離譜。
可她分明是與他陸錚一路的人,是于幽暗處蟄伏,只待時機,便能發出致命一擊。
他忽而低低一笑,那笑聲發自胸臆,其中有驚艷,有釋然,更有尋得知音的狂喜。
“姜云姝?!彼蛔忠活D,念著她的名字,似要將這三字重新刻入心底。
陸錚合上冊子,鄭重地推回她面前,此舉不似歸還,倒像是在締結一樁無言的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