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驅散了籠罩在廢棄廠區上空的最后一絲夜色,那架代號“龍雀”的戰機,靜靜地停在臨時跑道的起點。它的銀灰色機身反射著初生的晨曦,像一頭蟄伏的金屬巨獸,身上還帶著徹夜奮戰留下的余溫。
沈青云和他的團隊圍在飛機旁,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但那疲憊之下,是亢奮和決絕。他們用一個通宵,將這頭受傷的巨獸重新武裝到了牙齒。
一輛吉普車卷著塵土,在跑道邊停下。車門打開,周振華的臉色和這片荒地的顏色一樣,土黃中帶著鐵青。他身后跟著幾名穿著不同制服的調查組成員,每個人都表情嚴肅。
“青云!”周振華大步走過來,他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音,“我看了連夜送來的報告。你們……你們確定還要繼續?”
“報告怎么寫,我們就怎么做。”沈青云的回答沒有半點遲疑。
“胡鬧!”周振華的火氣上來了,“報告里寫的是什么?是差點機毀人亡的蓄意破壞!你們用一個晚上,就能保證它萬無一失?這是試飛,不是兒戲!杜宇澤的命,你們整個團隊的前途,都押在上面!”
“老周,”沈青云轉向他,“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飛。我們不僅檢查了那個被動過的液壓管路,我們檢查了每一個部件。這架飛機現在比出廠時還要可靠。”
站在一旁,雙手始終插在口袋里的龐清泉冷冷地插了一句:“有些人想看它趴窩,我們就偏要讓它飛上天。”
周振華被噎了一下,他當然明白這背后賭的是一口氣。他看了一眼不遠處被警戒線攔著的工廠員工,他們被組織起來“觀摩”這次重要的滑跑測試。在人群中,一個身影顯得格外扎眼。
田偉軍。
他混在人群里,低著頭,似乎想把自己縮成一個點。
沈青云順著周振華的視線看過去,然后邁開了步子。龐清泉立刻跟上,像一尊移動的鐵塔。
“沈總工。”有人客氣地打招呼。
沈青云點點頭,徑直穿過人群,停在田偉軍面前。
“田師傅。”他開口,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也來看試車?”
田偉軍的身體僵了一下,他慢慢抬起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是啊……廠里的重點項目,我,我們都關心。”
“哦?”沈青云的尾音微微上揚,“那你覺得,它今天能成功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扎進了田偉軍的神經。他張了張嘴,干澀的喉嚨里發不出聲音。成功?他昨晚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里,詛咒了一萬遍讓它失敗。
“當然……當然能成功。”田偉軍的聲音細若蚊蠅,“有沈總工和杜工在,肯定沒問題。”
“是嗎?”沈青云往前湊近了一步,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我還以為,你更希望它在跑道上散架呢。”
田偉軍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下意識地后退,卻撞上了龐清泉鋼鐵一樣的胸膛。
“沈總工……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聽不懂。”他開始發抖。
“聽不懂沒關系。”沈青云直起身,恢復了正常的音量,但話里的寒意卻讓周圍的人都感到一陣不適,“很快你就會懂了。好好看著吧,田師傅。看看我們是怎么把你的‘期望’,踩在腳底下碾碎的。”
他說完,不再看田偉軍一眼,轉身走回跑道。
地勤人員做著最后的檢查,然后迅速撤離。跑道上,只剩下“龍雀”和它唯一的駕駛者。
駕駛艙里,杜宇澤的動作有條不紊。他戴上頭盔,接通通訊,檢查儀表。艙外的爭執和暗流,他充耳不聞。他的世界里,只有這臺機器的呼吸。這臺他親手改裝,又親手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