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重工的簽約儀式結束后,漢東省委大院并沒有因為這樁百億級項目的落地而陷入狂歡,反而籠罩在一種更為微妙、更為深沉的靜謐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張志堅敗了,敗得很徹底,甚至還要背上沉重的處分黯然離場。而祁同偉,這位曾經被貼上“酷吏”、“不懂經濟”標簽的政法委書記,用一場教科書般的“法治招商”,不僅贏得了外商的尊重,更在無形中重塑了漢東官場的價值坐標。
現在,那個懸而未決的省委專職副書記的位置,似乎已經沒有了懸念。
但只要紅頭文件一天沒下來,變數就永遠存在。而在所有的變數中,最大的那個變量,依然是省委書記沙瑞金的態度。
……
深夜十一點,省委一號樓。沙瑞金辦公室的燈依然亮著。
窗外,京州的夜色深沉,只有遠處路燈的點點光芒,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碎鉆。
沙瑞金站在窗前,手里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他在等人。
雖然萊茵重工的項目讓他大大露了一把臉,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輕松。作為漢東的一把手,他考慮的不僅僅是一個項目的得失,更是整個漢東未來五年的政治生態和權力結構。
祁同偉的能力毋庸置疑。
從“屠龍”到“漢重維穩”,再到這次的“招商風波”,祁同偉展現出的能力、魄力和忠誠,都無可挑剔。
但沙瑞金心中始終還有最后一絲顧慮。
政法委書記和省委專職副書記,雖然級別只差半格,但性質截然不同。
前者是執劍人,用的是雷霆手段,靠的是“殺伐決斷”;后者是大管家,管的是黨群吏治,靠的是“調和陰陽”。
祁同偉這把刀太快、太利,身上那股從尸山血海里帶出來的殺氣太重。如果讓他坐上那個位置,他能不能收起鋒芒?能不能團結大多數?
“篤篤篤。”敲門聲打斷了沙瑞金的思緒。
“進來。”
門被推開,祁同偉走了進來。他依然穿著那身顯得格外挺拔的中山裝,神情平靜,目光清澈。
“沙書記,您找我。”
“同偉來了,坐。”沙瑞金轉過身,指了指沙發,甚至親自走過去給祁同偉倒了一杯水。這個動作讓祁同偉微微欠身,表示尊重。
“這么晚叫你來,沒別的事,就是想跟你隨便聊聊。”沙瑞金在祁同偉對面坐下,語氣溫和,像是在和一位老友拉家常,“這次萊茵重工的事,你做得漂亮。不僅給省里掙了面子,也給咱們漢東的干部上了一課。”
“都是書記領導有方,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祁同偉回答得滴水不漏。
“分內之事?”沙瑞金笑了笑,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同偉啊,你現在的‘分內之事’可是越來越寬了。從抓貪官、打黑惡,到管國企、審項目,甚至連招商引資你都成了‘把關人’。現在外面有人說,漢東省委有兩個‘核心’,一個是我,一個是你。你怎么看?”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安靜的辦公室里炸響。如果換做別的干部,恐怕早已嚇得冷汗直流,甚至跪地表忠心了。這可是“功高蓋主”的誅心之言。
但祁同偉沒有慌。他看著沙瑞金,眼神沒有絲毫閃躲,反而坦蕩得讓人心驚。
“沙書記,如果我是為了爭權奪利,我就不會在張志堅那個項目上賭上自己的烏紗帽。”
祁同偉平靜地說道,“權力這東西,我不貪,但我也不怕。只要是為了漢東好,我不介意多管一點閑事,也不介意背一點罵名。”
“至于‘核心’,漢東只有一個核心,那就是省委,就是您。我祁同偉,永遠是您手中的一把刀,是漢東法治的一塊磚。”
沙瑞金盯著他看了許久,眼中的銳利逐漸散去,化作了一絲欣慰。“好,好一個‘一把刀、一塊磚’。”沙瑞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同偉,我不懷疑你的忠誠。我們是一起經歷過風雨的,從‘趙家’那場大仗打到現在,我們之間的信任是經得起考驗的。”
“但是,”沙瑞金話鋒一轉,拋出了今晚真正的考題,“刀,總有入鞘的一天。磚,是要用來砌墻的,不是用來砸人的。”
“關于省委專職副書記這個位置,組織上正在考察。你的呼聲很高,我也很傾向你。但是,我也聽到了一些不同的聲音。”沙瑞金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看著祁同偉:“有人說,你祁同偉之所以能令行禁止,之所以能震懾群魔,靠的是你手里握著公安廳這把槍,靠的是‘天網’系統這雙眼。大家怕你,是因為怕被你抓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