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未亮,晨霧還裹著幾分涼意時,江晚寧已牽著春桃的手登上了馬車。
車廂里鋪著一層厚厚的云紋錦毯,踩上去軟得像踩在云端,角落還煨著一只描金暖爐,氤氳的熱氣混著淺淡的蘭芷香,將寒氣擋得嚴嚴實實。
這比她們來時那輛漏風的舊馬車,竟好了不止十倍。
江晚寧蜷在軟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錦毯的紋路,心里卻空落落的,像揣著一團揉皺的棉絮。
來時的倉皇、在臨江府的糾葛、還有方才的悵然,纏在一處,說不清是酸是澀。
“表小姐,行囊都妥當了,咱們這就出發?”清風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帶著幾分恭謹。
江晚寧輕輕應了聲“嗯”,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緩緩匯入前方的車隊,朝著京城的方向駛去。一路無話,唯有車輪滾動的“咯吱”聲伴著風聲,襯得車廂里愈發安靜。
可當馬車行至城外十里坡時,卻猛地一頓,慣性讓江晚寧的身子晃了晃。
“怎么了?”春桃揉著胳膊,忍不住伸手挑開車簾一角。
她的手剛頓在半空,瞳孔便驟然縮起,隨即猛地縮回腦袋,聲音發顫地湊到江晚寧耳邊:“姑娘……是是安世子!他怎么會在這兒?”
江晚寧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間攥緊了衣角。安沐辰?他怎么會來這里?
將近一個月未見,那個往日里溫潤挺拔的少年,竟瘦得脫了形。寬大的月白錦袍套在身上,像掛在竹竿上似的晃蕩,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雙眼睛,還亮得讓人心慌,直直地站在車隊最前頭,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攔住這條路。
前方高頭大馬上,裴忌的臉色早已沉得像墨。他手指摩挲著韁繩,指節泛白,冷聲道:“安世子不在臨江府好好將養,跑到這兒來做什么?”
安沐辰聞言,身子幾不可察地晃了晃,隨即捂住心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肩膀都在抖。
待咳意稍緩,他才抬起眼,聲音輕卻堅定:“我來見雪兒姑娘。”
“呵——”裴忌低笑一聲,笑聲里滿是嘲諷,“安世子怕是病糊涂了?我說過,她是江晚寧,不是什么陸雪。這點,你最好搞清楚。”
可安沐辰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目光越過裴忌的肩頭,直直落在后面那輛馬車的車簾上,眼神軟得能滴出水來:“對我而言,她從來都是陸雪。”
裴忌握著韁繩的手猛地收緊,指腹幾乎要嵌到里頭去。他以前怎么沒發現,景陽侯府這小子竟然這么礙人眼!
他勾了勾唇角,語氣里的嘲諷更甚:“那又如何?你看,她都不愿下車看你一眼。安世子,又何苦自討沒趣?”
車廂里的江晚寧聽得一清二楚,指尖早已掐進掌心,留下幾道紅痕。她怎么不想見?可她不能。
裴忌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今日若是下了車,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更何況,她如今身早就無顏再見任何人了。
“姑娘……”春桃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小聲勸道,“安世子特地從臨江府趕來,身子還弱著呢,真的不見嗎?”
江晚寧緩緩閉上眼,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像嘆息:“明知沒有結果的事,何必再做?眼下這般,已是最好的了。”
裴忌見馬車始終沒有動靜,緊繃的肩線終于松了些,連眼底的寒意都淡了幾分。
他瞥了眼安沐辰失魂落魄的模樣,語氣帶著幾分施舍般的提醒:“安世子,看來她確實不想見你。還是回去好好養傷吧。景陽侯府可就你這么一根獨苗,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不是鬧著玩的。”
說完,他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駿馬嘶鳴一聲,帶著車隊緩緩向前。當江晚寧的馬車經過安沐辰身邊時,他猛地上前兩步,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求:“雪兒!”
清風見狀,立刻翻身下馬車,擋在安沐辰身前,語氣恭敬卻不容置喙:“安世子,請自重。”
安沐辰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馬車從自己眼前駛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薄薄的車簾后,不過一墻之隔,卻連一面都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