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殘燭燃處,火種不滅
第七日的晨光剛漫過青瓦,濟世醫館的朱漆木門便被叩得咚咚響。
云知夏站在門廊下,看阿苓掀開棉簾跑出來,發尾沾著藥渣子:“娘子,王屠戶家的小兒子又燒起來了,他媳婦抱著孩子在門檻外哭呢!”
“讓他們進來?!痹浦臄n了攏月白棉袍,目光掃過院子里支起的八張木桌——原是曬藥的,如今鋪了干凈的藍布,白芷正帶著三個被休棄的女醫坐成一排,給病人診脈。
最邊上那張桌前,小啞蹲在地上,面前擺著五顏六色的彩石,每來一味新藥,他便捏起一顆彩石壓在對應的藥材圖上,炭筆在竹片上劃拉的沙沙聲,比算盤珠子還清脆。
“殘燭堂今日起分三組?!彼D身對剛端著藥罐過來的白芷道,藥罐里飄出黃芪的甘香,“辨藥組由你帶,專管驗藥材真假;炮制組讓周娘子管,她熬膏子的手藝比我見過的老藥工還細;診務組阿苓負責,記著教她們看舌象、量脈息——別總捧著《黃帝內經》念,要手把手摸病人的脈?!?/p>
白芷把藥罐擱在石桌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新系的銅鑰匙——這是云知夏昨日親手給的,“娘子,那小啞……”
話音未落,蹲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抬頭,炭筆在竹片上重重一戳。
云知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他面前的彩石陣里,原本代表“三七”的紅石子只剩三顆,“當歸”的青石子也稀疏得可憐。
她蹲下來,指尖拂過竹片上歪歪扭扭的圖譜——小啞用炭筆勾了二十七條線,每條線末端標著“西市李記”“南巷張棧”之類的名字,“他這是把三個月來的藥材進出全記下來了?”
“嗯!”小啞用力點頭,喉嚨里發出含混的“嗬嗬”聲,手指在“三七”的紅石子上畫了個圈,又指向墻角的空藥簍。
云知夏心里一沉——那是空簍是昨日剛收的,本應裝著二十斤新到的三七,如今卻只躺著半簍碎渣。
“阿苓,查賬?!彼鹕頃r帶起一陣風,吹得廊下的“濟世醫館”木牌晃了晃,“把這三個月所有藥材的進量、用度、余存全列出來?!?/p>
半個時辰后,阿苓抱著厚賬本沖進后堂,額角滲著汗:“娘子,不對!上個月西市李記說給咱們送了五十斤當歸,可庫里只記了三十斤;南巷張棧的三七報價比行市高兩成,可送來的貨連七成干度都不到——”她翻到最后一頁,聲音發顫,“今早老吳頭去藥市收藥,十個藥商有八個推說沒貨,剩下兩個要價翻了三倍!”
云知夏捏著賬本的手緊了緊。
窗紙上投進一片陰影,是墨七的玄色靴尖。
“鄭元通昨日夜里請了二十八個藥商去醉仙樓,”暗衛的聲音像浸了冰水,“有人聽見他說,‘誰給濟世供藥,我就讓他在京城連個藥碾子都擺不下’。”
“商戰?”云知夏突然笑了,指尖敲著小啞畫的圖譜,“他倒會挑時候?!彼а劭聪虼巴狻≌谥_把彩石重新排列,陽光穿過他的指縫,在圖譜上投下斑駁的光,“小啞,把這些線加粗,再標上每個藥商的本錢、周轉期。”少年眼睛一亮,抓起炭筆就往竹片上撲,袖口沾了墨也渾然不覺。
三日后的深夜,藥市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來。
老吳頭裹著破棉襖蹲在草垛后,看鄭元通的管家扛著個木箱鉆進“福來藥?!?,箱底磕在青石板上,發出“哐當”一聲——是銀錢碰撞的響。
他摸了摸懷里的小布包,里面裝著云知夏給的五十兩銀票,貓著腰溜進“同順堂”的后門。
“劉掌柜,我家主子說了,三七按市價雙倍收,現銀結賬?!崩蠀穷^把銀票拍在柜臺上,“但有個條件——您得讓隔壁的王屠戶聽見。”
第27章殘燭燃處,火種不滅
次日晌午,“濟世醫館要囤藥抬價”的謠言像長了翅膀,從藥市飛到茶樓,又從茶樓撞進鄭元通的耳朵里。
他拍著桌案大笑:“這妖女倒是會算,可她算得出我京商會有多少銀子么?”當夜,二十輛馬車駛進藥市,裝走了市面上七成的三七、當歸,車把式們甩著鞭子喊:“靖王府的人說了,要多少有多少!”
云知夏站在醫館二樓,看月光把滿院的藥簍照得發白。
小啞趴在窗臺上,用炭筆在玻璃上畫了座山——那是他前日跟著老吳頭去城外,看到的藥農們采集中藥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