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剛過,七皇子府門前那條平日里清冷得可以聽見竹葉落地的長街,便被絡繹不絕的馬車堵得水泄不通。
鎏金的車頂,紫檀的車身,懸掛著各府徽記的宮燈,在傍晚的微光中匯成一條璀璨的河流。車夫們熟練地吆喝著,將自家的馬車穩穩停在府門前的空地上,自有王府的仆役上前,引著車上的貴人們走下踏凳。
往日里,這座被京城權貴圈有意無意遺忘的府邸,總是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人們提起它,腦海中浮現的,總是一個雙腿殘疾、性情暴戾的廢黜皇子,以及一片蕭瑟的竹林。可今日,這里卻門庭若市,燈火通明,連門口那兩尊石獅子,似乎都被熏得多了幾分人氣。
“喲,張大人,您也來了?”吏部的一位侍郎剛下馬車,就看到了戶部的同僚,連忙拱手。
那位張大人回了一禮,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都遞了話要來,咱們做臣子的,誰敢不給七皇子這個面子?”
“說的是面子,可誰不知道,這七皇子府就是個龍潭虎穴。”吏部侍郎撇了撇嘴,眼神往府門里瞟,“一個殘廢王爺,一個瘋批王妃,這夫妻倆湊一塊兒,今晚這宴席,怕不是鴻門宴?”
張大人干笑兩聲:“慎言,慎言。進去喝杯酒,看個熱鬧便是。我倒是好奇,那位把柳二小姐的臉劃破、把尚書公子吊在城門上的王妃,今日會是個什么模樣。”
他們的對話,是今夜大多數賓客的心聲。
他們來,不是為了恭賀,不是為了攀附,而是為了觀望,為了看戲。看一個失勢的皇子如何故作威嚴,看一個聲名狼藉的王妃如何出乖露丑。
踏入王府大門,穿過影壁,眼前的景象卻讓不少人微微一怔。
沒有預想中的奢華鋪張,也沒有想象中的衰敗冷清。庭院被打理得極為干凈,青石板路的兩側,新栽的翠竹青翠欲滴,晚風拂過,沙沙作響。通往主宴會廳的路上,每隔十步便懸著一盞造型別致的琉璃燈,光線柔和而不刺眼,將整個庭院照得亮如白晝,卻又帶著一種清幽的意境。
一切都井井有條,甚至透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秩序感。這與傳聞中那個瘋瘋癲癲的王妃所能主理的后院,似乎大相徑庭。
宴會設在王府最大的“聽竹軒”,軒內早已是人聲鼎沸,衣香鬢影。
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到齊了。身著各色官袍的朝臣們三五成群,低聲交談;佩環叮當的貴婦小姐們則聚在一處,用團扇掩著口,交換著彼此圈子里最新的秘聞。
“聽說了嗎?柳家那位,如今可了不得了,把王府的管家權都奪了過去。”一位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小聲對同伴說。
“就是福伯?那可是宮里出來的老人,竟也被她治住了?”同伴掩唇驚呼。
“誰說不是呢。都說她是瘋了,我看,這瘋病,倒比清醒時厲害多了。”
角落里,幾位與將軍府素有來往的武將則面色復雜。他們看著這盛大的場面,心中五味雜陳。柳驚鴻在將軍府時是什么樣子,他們最清楚不過。一個連下人都能隨意欺辱的懦弱嫡女,怎么嫁了人,反倒脫胎換骨了?
“大哥,你說這柳大小姐……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附了身?”一個絡腮胡的副將摸著下巴,一臉困惑。
為首的中年將軍瞪了他一眼:“胡說什么!我看,以前在將軍府,是龍游淺灘。如今到了這七皇子府,才是蛟龍入海。”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周圍的人都聽懂了。一條被壓抑了太久的龍,一旦得了機會,是要翻江倒海的。
賓客們各懷心思,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時不時瞟向主位那兩張空著的椅子。
時辰已經不早,可主人卻遲遲沒有現身。
大廳里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微妙。竊竊私語聲更大了些,人們的臉上,看好戲的神情也愈發濃厚。
“怎么還不來?莫不是那瘋王妃又在后院鬧起來了,王爺正頭疼呢?”
“有可能!我聽說她前幾日還把柳家送來的補品全砸了,說有毒。我看,是她自己腦子有毒。”
“一個殘廢,一個瘋子,這七皇子府,真是湊齊了。陛下把她指給七皇子,還真是‘天作之合’啊。”
譏諷的笑聲在人群中低低地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通傳,如同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滿室的嘈雜。
“太子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