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章當歸的藥香
當歸的藥香
1953年2月17日清晨,臺南西門町的青石板路上還結著霜花。林默涵將深藍色棉袍的領口緊了緊,藥香隨著腳步在潮濕的空氣里浮動?!盎卮禾谩叭齻€鎏金大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檐角懸著的銅鈴被穿堂風撞出細碎聲響,像極了蘇雯離開那晚在淡水碼頭最后的叮嚀。
他在藥鋪前的布幌下站定,看著“當歸三錢、熟地五錢“的招貼在寒風中簌簌發抖。玻璃柜臺后,穿藏青馬褂的老者正用銅臼碾著藥材,銀白的發辮垂在布滿皺紋的脖頸上。林默涵推開嵌著菱形玻璃的木門,門上銅環擦過門框發出“咔嗒“輕響,驚飛了檐下躲寒的麻雀。
“這位先生看著面生得很?!袄险咛痤^,渾濁的眼睛在玳瑁鏡片后審視著來客。藥柜上整齊排列的青花瓷罐反射著晨光,標簽上的“川貝““陳皮“等字樣被歲月浸得發黃。林默涵注意到柜臺角落的銅秤砣上刻著極小的五角星紋路——這是“海燕“方案里約定的第一個暗號。
“從臺北來尋一味藥。“林默涵將凍得發紅的手攏在袖中,聲音壓得極低,“聽聞貴店有'當歸',不知是新貨還是陳品?“
老者碾藥的銅杵突然頓住,藥臼里的蒼術粉末簌簌落在柜面上。他緩緩直起身,從柜臺下抽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推過來:“當歸要配白芍才見功效。先生若誠心要,不妨看看這本《本草備要》?!?/p>
林默涵翻開書頁,在“百合“條目下看到用朱砂筆圈出的小字:“二月生苗,高數尺,立夏后開花“。他指尖劃過紙面,在“立夏“二字上輕輕叩了三下——這是蘇雯臨行前交給他的應急聯絡手勢。老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用袖口掩住嘴的瞬間,將一枚蠟封的小藥丸滾到柜臺內側。
“這是祖傳的'固本丸'?!袄险咧匦履闷疸~杵,藥臼發出規律的“咚咚“聲,“每日辰時用無根水送服,連服七日可見效。只是近來風聲緊,先生莫要在鋪中久留?!?/p>
林默涵將藥丸攥在掌心時,感受到蠟殼下硬物的棱角。玻璃門外傳來三輪車的鈴鐺聲,他瞥見街角停著輛黑色轎車,擋風玻璃后隱約有穿制服的人影。當他轉身離開時,聽見老者在身后補充:“三日后未時,帶三錢'藏紅花'來換藥引。“
魏正宏的名單
上午九點,保密局臺北站的紅木辦公桌被陽光切割成明暗兩半。魏正宏將放大鏡重重砸在文件上,玻璃鏡片在“張曼麗“三個字上壓出月牙形裂痕。窗外的雨絲斜斜掠過梧桐枝椏,將窗玻璃暈染成模糊的水紋,如同他此刻混沌的思緒。
“這么說,她從看守所消失了?“魏正宏的聲音像生銹的鐵片摩擦,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的配槍。桌角的美式咖啡機咕嘟作響,蒸汽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模糊了墻上懸掛的“剿匪復國“標語。三天前張曼麗在審訊室突然昏厥,送醫途中竟在憲兵眼皮底下憑空消失,這個變故像根毒刺扎進他早已緊繃的神經。
“是醫院守衛的疏忽?!罢驹谧狼暗纳傥緦㈩^埋得更低,軍靴后跟在地板上蹭出半道弧線,“值班護士說凌晨有位自稱張小姐親屬的婦人來過,出示了您簽署的探視令。。。。。?!?/p>
“一派胡言!“魏正宏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摜在墻上,青花瓷碎片混著茶水濺滿地圖。臺灣島的輪廓在水漬中暈開,像一滴濃墨滴在宣紙上。他突然想起三天前那個暴雨夜,張曼麗在審訊室里咳出的血染紅了白襯衫,那抹刺目的紅與此刻墻上的污漬重疊在一起,讓他胃里一陣翻涌。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尖銳地響起,魏正宏盯著閃爍的指示燈,仿佛那是某種不祥之兆。聽筒里傳來參謀處急促的聲音:“魏站長,剛剛截獲紅黨密電,提到'海燕'和'當歸'。。。。。?!?/p>
“當歸?“魏正宏猛地站起身,碰翻的咖啡杯在文件上洇出褐色污漬。他快步走到墻邊的臺灣地圖前,手指重重戳在臺南位置:“給我接臺南分部!立刻封鎖所有中藥鋪,特別是西門町一帶!“
當他掛斷電話時,瞥見桌角的相框。照片里穿學生制服的少女站在玄武湖畔,辮子上系著粉色絲帶——那是二十年前的張曼麗。魏正宏突然想起她在審訊室里說的最后一句話:“魏大哥,你還記得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櫻花嗎?“玻璃相框的邊緣硌得指節發白,他將照片倒扣在桌面上,仿佛這樣就能抹去那些不該有的記憶。
藥材里的密碼
臺南“回春堂“的后院飄著濃重的硫磺味。林默涵蹲在青石板鋪就的天井里,將老者交給他的藥丸在粗瓷碗里研碎。蠟殼融化后露出的是枚空心銅彈殼,里面塞著用油紙包裹的淡黃色粉末。屋檐下懸掛的藥草束隨風輕擺,當歸、枸杞、金銀花的氣息混雜著雨水的濕氣,在潮濕的空氣中發酵成奇異的芬芳。
“這是海螵蛸的粉末?!袄险叨藖硪煌朊爸鵁釟獾拿诇耙熘钚耐恋幕覡a才能顯影。“他將米湯倒進瓷碗,用竹筷攪動著灰褐色的糊狀物。林默涵注意到老人左手食指缺了半截,疤痕在指節處結成暗紅色的疙瘩——那是抗戰時期在重慶兵工廠被炸彈碎片劃傷的紀念。
當混合物漸漸沉淀,碗底浮現出淡藍色的字跡。林默涵湊近細看,認出那是用明礬水寫就的情報人員名單:“當歸“(臺南回春堂老板沈仲山)、“黃芪“(高雄碼頭工人李大海)、“白術“(臺中師范學校教員陳月娥)。。。。。。共七個名字,每個名字后都標注著聯絡暗號和緊急撤離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