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8章破繭
臺北的雨,總帶著一股子化不開的愁緒。
林默涵站在“云裳裁縫鋪”的玻璃櫥窗前,看著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將窗外的霓虹燈光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他手里捏著一把嶄新的裁縫尺,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滲入骨髓。這是他作為“陳文彬”的第三天,一個從上海避戰亂來臺的裁縫學徒,沉默寡言,手藝卻出奇地好。
櫥窗里,陳列著幾件他親手縫制的旗袍。月白色的杭綢上,用銀線繡著纏枝蓮紋,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這是他昨夜熬到凌晨才完工的,針腳細密,線條流暢,連掌柜的王老板都贊不絕口。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針每一線里,都縫進了他對蘇曼卿的擔憂,對“影子”的揣測,以及對那尚未送出的“臺風計劃”情報的焦灼。
“文彬,發什么呆呢?”王老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江浙口音的軟糯,“把這些樣衣收進來,雨越下越大了。”
“哎。”林默涵應了一聲,放下裁縫尺,打開櫥窗,小心翼翼地將旗袍一件件取下,掛在店內的衣架上。他的動作很輕,仿佛在對待易碎的珍寶。這些旗袍,是掩護,也是武器。它們將穿在臺北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們身上,成為他觀察這個浮華世界的一雙雙眼睛。
王老板是個四十來歲的widower,精明而世故。他看中了林默涵的手藝,也看中了他“背景簡單”的身份——一個在戰亂中失去所有親人、只身來臺的孤兒,最適合做他這間小裁縫鋪的幫手。林默涵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主動上門,用精湛的蘇繡技藝贏得了王老板的信任。
“對了,”王老板忽然想起什么,從柜臺抽屜里拿出一張燙金的請柬,“下個月初八,林公館的林太太要做幾件新衣,點名要你去量體。”
林默涵的心猛地一跳。林公館,是前清遺老林紓的府邸,如今雖已敗落,但林家在臺北的名望猶存。林太太更是出了名的“消息靈通”,臺北上流社會的大小八卦,幾乎沒有她不知道的。更重要的是,林公館的常客里,就有軍情局的高層。
“我……我怕做不好。”林默涵垂下眼簾,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樣子。這是他作為“陳文彬”的偽裝——一個有些木訥、但手藝精湛的鄉下裁縫。
“怕什么?”王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手藝,我還不放心?去,好好干,林太太出手闊綽,少不了你的好處。”
林默涵點了點頭,接過請柬。燙金的字體在他指尖下,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普通的上門量體,更是一次機會——一次接近敵人,甚至可能接觸到“影子”的機會。
雨,還在下著。
林默涵坐在裁縫鋪的閣樓里,這里是他的住處,也是他唯一的私人空間。閣樓很小,只放得下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柜。他將書桌搬到窗邊,借著昏暗的天光,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塊懷表。
這是蘇曼卿送給他的,表蓋內側,嵌著一張她女兒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爛漫。林默涵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女孩的臉頰,仿佛能感受到她柔軟的皮膚和溫暖的呼吸。他想起蘇曼卿被捕前,曾對他說過:“如果我回不來了,請幫我照顧她。”那時,她的眼神里,有不舍,有擔憂,更有托付。
“我一定會的。”他對著照片,輕聲說。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鈴聲。是裁縫鋪的門鈴。
林默涵立刻將懷表收好,走到閣樓的梯子邊,往下看。王老板正站在柜臺后,和一個渾身濕透的報童說話。報童手里拿著一份《中央日報》,雨水順著他的帽檐滴落,在地板上匯成一個小水洼。
“王老板,加急的晚報!”報童的聲音清脆,“頭版有大新聞!”
王老板接過報紙,付了錢,展開一看,臉色驟變。
林默涵的心,也跟著一沉。他順著梯子爬下樓,看到王老板正盯著報紙的頭版,臉色鐵青。他湊過去,目光落在那行醒目的標題上:《匪諜火燒松山倉庫,軍警全城大搜捕》。
標題下方,是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濃煙滾滾的倉庫前,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男人背影,正倉皇逃竄。雖然只是背影,但林默涵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老鷹”,負責臺北東區情報交通的同志!
“老鷹”被捕了!
林默涵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他強忍著內心的震驚,裝作不經意地問:“王老板,這‘匪諜’抓住了嗎?”
“還沒呢!”王老板嘆了口氣,將報紙翻了個面,“聽說傷了幾個警察,跑得沒影了。現在全城戒嚴,到處都在盤查。”
林默涵的目光,落在報紙的另一條新聞上:《軍情局擴招檔案管理員,待遇從優》。這條新聞很短,不起眼,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海中的迷霧。
檔案管理員!
他立刻想起了江一葦。那個在咖啡館里,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手里捧著一本書的女子。她曾對蘇曼卿說過,她在一家私人圖書館工作。而軍情局的檔案室,不正是一個最大的“私人圖書館”嗎?
“影子”,會不會就是江一葦?她以檔案管理員的身份,潛伏在軍情局內部,盜取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