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重地壓下來,帶著牛頭嶺戰場硝煙散盡后那股令人作嘔的焦糊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宋興華蹲在地上,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里,聽著縣大隊大隊長趙勇那沉重得如同鉛塊般的聲音:
“……武寨村……沒了!全村一百二十七口,男女老幼……沒一個活口啊……”趙勇的聲音哽咽,眼睛赤紅,“鬼子…連…連吃奶的娃都沒放過!畜生!一群畜生!!”
“吧嗒!”
一聲脆響突兀地刺破了壓抑的死寂。宋興華手里那只剛喝過水、還滴著水珠的行軍壺跌落到地上,重重砸在碎石上,又彈出去!清水汩汩流出,順著壺口落下,腳下的黃土上洇開了一小片污漬。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像一具被無形繩索提起來的木偶。山嶺間的風嗚咽著掠過,卷起他額前幾縷被汗水和硝煙黏住的短發,露出那雙此刻如同兩口萬年寒潭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淚水,沒有悲傷,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足以焚盡一切的冰冷殺意!那殺意是如此濃烈、如此純粹,仿佛實質的刀鋒,讓圍在他身邊的幾個老戰士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在生銹的鐵皮上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從胸腔最深處,裹挾著熔巖般的恨意硬生生擠出來:“武寨村…一百二十七口……”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兩把燒紅的錐子,死死釘向遠處小林純一郎最后倒斃的那片焦黑區域,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低沉咆哮:“好!好得很!小鬼子!有種!”
他猛地一揮手,仿佛要揮開眼前那令人窒息的血色景象,斬釘截鐵地吼道:“傳我命令!通知所有能動的部隊!拔光遼縣外圍所有鬼子的爪牙!一個據點、一座炮樓都別給老子剩下!就從今晚開始!用這群畜生的血,祭奠武寨村的父老鄉親!”吼聲在空曠的山谷間激蕩,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對!宋連長!就該這么干!”趙勇狠狠抹了一把臉,激動地應和,“端了這些釘子,遼縣城里的酒井老鬼子就成了甕里的王八!就等著咱們收拾了!”
宋興華布滿血絲的眼中寒光更盛:“收拾?沒那么便宜!等安葬好鄉親,新兵練出個樣子,老子要打縣城!用他酒井隼人的狗頭,給武寨村的冤魂當祭品!”
“打縣城?”趙勇先是一驚,隨即涌起一股豪氣,立刻抓住機會,“宋連長,打縣城算上我們縣大隊!我讓那些兔崽子跟著你們一連練!保證練出個樣子來!”
“招了多少新兵了?”宋興華目光銳利地掃向他。
趙勇臉上頓時顯出一絲尷尬:“這…炮手、機槍手都沒選出來呢,新兵還沒來得及……”
“招!”宋興華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馬上招!有多少招多少!兵源,就是咱們的本錢!”
戰場清理工作在新兵與縣大隊、一連老兵的協作下迅速展開。遍地狼藉的日偽軍尸體旁,堆積起令人咋舌的繳獲:成堆的三八大蓋被新兵們珍惜地抱在懷里,那冰涼的鋼鐵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讓他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戰士的火焰。4挺被主體完好的九二式重機槍、2門能夠正常使用的81mm迫擊炮(2門炸壞了只能拆零件)、歪把子和捷克式輕機槍加起來足有10挺之多!最令人振奮的是那兩輛還能開動的軍用卡車,靜靜地趴伏在硝煙邊緣,像兩頭沉默的鋼鐵巨獸。
當宋興華、趙勇帶著戰士們押送著繳獲、護送著麻田村歸來的鄉親們回到村口時,夕陽的余暉將整個村莊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紅。然而,武寨村的噩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沖散了這份暖意。
“啥?武寨…全…全沒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聲音發顫,手中的拐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天殺的鬼子啊!”一個壯實的漢子一拳砸在旁邊的土墻上,眼眶瞬間紅了。
“要不是趙隊長他們拼死擋著…要不是宋連長來得快…”抱著孩子的婦女聲音哽咽,說不下去,只是將懷里的孩子摟得更緊。
后怕與感激交織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不知是誰帶的頭,鄉親們默默地行動起來。家里舍不得吃的腌肉被翻了出來,攢著換鹽的雞蛋被一籃籃地提來,剛撈上來的鮮魚還帶著水珠……東西不多,甚至有些寒酸,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卻讓所有戰士都喉頭發哽。
麻田村的老村長,一個干瘦但腰板挺直的老者,顫巍巍地走到宋興華和趙勇面前,二話不說就要往下跪:“宋連長!趙隊長!大恩大德啊!要不是你們…我們麻田村…怕也……”
“老人家!使不得!”宋興華和趙勇同時搶步上前,一左一右緊緊扶住了老人。宋興華的手還纏著臨時包扎的布條,血跡隱隱滲出,但他扶住老人的手臂卻異常沉穩有力。“打鬼子,護鄉親,是咱八路軍的本分!您老這樣,是折我們的壽!”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周圍的戰士們默默地看著這一幕,胸膛起伏,一種無聲的力量在軍民之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