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興華理解他的震驚。五塊大洋,在這個被鬼子反復洗劫、民生凋敝的遼縣,無異于一筆巨款。但他沒有時間解釋,更沒時間循規蹈矩。
“規矩是人定的,陸同志!”宋興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壓過了陸大乾的驚疑,“這不是一般的物資!這是三百噸!三百噸武器彈藥、糧食物資!是能救活無數戰士、能多殺幾百上千鬼子的命根子!是用多少大洋都換不來的!”他猛地抬手指向黑暗中隱約可見的堆積如山的物資輪廓,又指向遠處正在奮力撲救林桓和新兵一連戰士們的身影,“看看!鬼子占著這里,老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我們打下來,就是為了把這些東西帶走,變成打鬼子的力量!多耽擱一刻,就多一分被鬼子飛機炸毀的危險!那才是最大的浪費,最大的罪過!”
“三百噸?!”陸大乾倒吸一口涼氣,眼里的震驚瞬間被一種更深層次的駭然取代。這個數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極限。他看看宋興華那張在火光映照下無比嚴肅、甚至帶著一絲焦灼的臉,又看看趙勇同樣凝重的表情,再看看周圍戰士們肩扛手抬、如同螞蟻搬家般奮力搬運的身影。那堆積如山的物資輪廓在夜色中顯得無比龐大而真實。
他臉上的疑慮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薄霧,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巨大責任點燃的決絕。他猛地一跺腳,那張愁苦的臉上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狠勁和急切:“我明白了!宋連長!您放心!豁出我這條老命,也一定把人給您找來!老趙,跟我走!”他不再有任何遲疑,一把拉住趙勇的胳膊,轉身就沖進了旁邊一條更黑暗的小巷,身影迅速被廢墟的陰影吞沒。那件打滿補丁的皂色長衫,在火光中一閃而逝。
重賞的威力是驚人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陸大乾和趙勇就帶著九個人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這九人穿著破舊,臉上帶著長期營養不良的菜色和濃重的驚惶不安,被這深夜的變故和周圍荷槍實彈的八路軍戰士嚇得不輕。但當司務長老王,一個圓臉、總是笑瞇瞇的老兵,按照宋興華的吩咐,當場將白花花的大洋“叮叮當當”地數到他們手里時——跑車的每人五塊,介紹人每人一塊,介紹五個人來的那個,老王還特意多塞了一塊,爽朗地說“拿著,別讓兄弟難做”——九個人臉上的驚惶迅速被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所取代。那沉甸甸的銀元握在手里,冰冷而真實,瞬間驅散了所有的恐懼。他們緊緊攥著銀元,指節都發了白,臉上綻開幾乎是傻乎乎的笑容,仿佛在做夢。
“劉川!”宋興華喊過保障排排長,一個精干黝黑的漢子,“人交給你!立刻安排上車!告訴他們路線和目的地!路上安全你負全責!快!”
“是!連長!保證完成任務!”劉川挺胸應道,立刻雷厲風行地將這九個新司機編入自己的隊伍,簡短交代幾句,就帶著他們沖向那些停靠在街邊、引擎已經重新轟鳴起來的卡車。很快,一輛接一輛滿載物資的卡車,在保障排戰士的指引和護衛下,喘著粗氣,碾過破碎的青石板路,搖晃著巨大的身軀,駛出殘破的城門,一頭扎進城外無邊的黑暗里。車輪卷起的塵土在車尾燈昏黃的光柱中翻騰,如同一條條土黃色的龍。那引擎的咆哮聲,成了這緊張搬運之夜最雄壯、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保障排的二十名司機加上這九名雇來的生力軍,讓卡車的運輸效率陡然提升。一輛輛鋼鐵巨獸在狹窄的街道上穿梭、掉頭、裝貨、駛離,發動機的轟鳴聲、排氣管的突突聲、戰士們指揮倒車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將死寂的遼縣城攪得一片沸騰。
而整個縣城,也徹底活了過來。
街道上,火把、馬燈的光芒連成了片,將破碎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晝,卻又光影搖曳,晃動著無數忙碌的身影。戰士們成了這條物資河流里最洶涌的浪頭。他們兩人一組、三人一隊,喊著粗獷而整齊的號子,肩扛著沉重的彈藥箱,腰背幾乎彎成了一張弓,腳步卻踏得地面咚咚作響。汗水順著他們沾滿硝煙塵土的臉頰往下淌,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可每個人的眼睛里都燃燒著興奮的火焰。
“嘿喲!加把勁啊!別讓鬼子撿了便宜!”
“這箱炮彈金貴!后面那個誰,步子穩點!”
“老張,你那把老骨頭行不行?不行換我來扛這箱重的!”
“滾蛋!老子當年扛著二百斤谷子翻山的時候,你小子還在穿開襠褲呢!”
笑罵聲、吆喝聲、沉重的腳步聲、木箱的碰撞聲,匯成一股充滿力量、充滿希望的熱流,在街道上洶涌奔騰。新兵二連在代連長陳峰的帶領下,和聞訊趕來幫忙的幾十個鄉親混在一起,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向軍火庫。那些穿著破舊棉襖、臉上帶著菜色卻同樣充滿干勁的百姓,成了這條河流里不可或缺的水滴。
“老少爺們兒!都搭把手!八路同志打了大勝仗,繳了鬼子的老窩!這都是咱打鬼子的本錢!”一個須發花白的老漢,聲音洪亮地招呼著,自己率先扛起一個不算小的箱子,腳步竟比一些年輕后生還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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