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的洛陽城,就像口燒得半焦的鐵鍋,一邊是王世充的“鄭”朝在里頭強撐,一邊是李世民的唐軍在外頭猛燒,鍋沿上的人要么慌著找生路,要么硬著頭皮扛死局,郭慶和鄭颋,就恰好站在這熱鍋的兩個角上。
先說說郭慶。這人原本不姓郭,叫楊慶,是隋朝宗室里的旁支。后來李密敗了,他沒處去,就揣著家底投了洛陽的王世充。王世充正缺人撐場面,見楊慶帶著地盤來歸降,高興得直拍大腿,不僅給了他管州總管的官兒,還把自己親哥哥的女兒許配給了他,當場拍著胸脯說:“以后咱就是一家人,管州的事兒你說了算!”楊慶一聽,趕緊順著桿子改了姓,從此“楊慶”成了“郭慶”,一門心思跟著王世充混飯吃。
可沒混兩年,洛陽城就被李世民的唐軍圍得水泄不通。郭慶站在管州城樓上往下看,只見唐軍的營寨連成片,旗幟插得跟麥田似的,夜里火把亮得能照見天上的星星。他心里開始打鼓:“王世充這攤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我這管州總管,別到時候成了斷頭官?!彼紒硐肴?,他偷偷派了個心腹,摸黑溜出管州,給李世民遞了降書,說愿意獻城歸唐,只求留條活路。
李世民正愁啃不下管州這塊硬骨頭,見郭慶主動來降,當即就派李世積——也就是原來的徐世積,徐懋功,后來因為功勞大被皇帝賜了李姓——帶著一隊人馬,偷偷去管州接防。約定的那天夜里,郭慶讓人悄悄打開城門,李世積的兵悄沒聲兒地進了城,沒費一兵一卒就占了管州。郭慶松了口氣,轉身就想回府接妻子一起走,畢竟是王世充的侄女,跟著自己歸唐,總比留在洛陽等死強。
可他剛進府,妻子就端端正正坐在屋里,臉上沒半點慌張,反倒透著股子平靜。郭慶拉著她的手說:“快收拾東西,咱們跟唐軍走,以后就能安穩過日子了?!逼拮訁s輕輕抽回手,嘆了口氣:“夫君,你以為歸唐就是生路嗎?”郭慶愣了,妻子接著說:“如今這局面,要么唐軍勝,要么鄭軍贏。若是唐軍贏了,我是王世充的親侄女,咱們郭家跟鄭家沾著親,唐廷能容得下咱們?到時候怕不是要滅族;若是鄭軍贏了,你獻城降唐,王世充豈能饒你?夫君你必死無疑?!?/p>
她頓了頓,看著郭慶的眼睛:“左右都是死路,我何苦再跟著你擔驚受怕,倒不如現在了斷,還能落個干凈?!惫鶓c急得直跺腳,想勸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轉身進了內室,等他沖進去時,人已經沒了氣息。郭慶癱坐在地上,手里還攥著準備好的行李,心里又酸又澀——他想要求的活路,到頭來卻成了妻子的絕路。
這邊郭慶還在為妻子的死犯愁,那邊御史大夫鄭颋也正跟王世充較著勁。鄭颋是個讀書人,原本在隋朝做官,后來被迫歸了王世充??伤蛐难蹆豪锴撇簧贤跏莱淠翘?,覺得這人靠耍手段奪權,根本不是治國的料,所以平日里總稱病不上朝,就算去了,也要么一言不發,要么故意跟王世充唱反調。
日子久了,鄭颋覺得這官當得越來越憋屈,朝堂上人人都怕王世充,說話小心翼翼,連喘口氣都得看臉色。他思來想去,覺得不如干脆辭官,剃了頭發當和尚,既能躲開這是非窩,也能落個清靜。于是他找了個機會,對王世充說:“陛下,臣近來身子越來越差,也沒心思處理政事,想剃發為僧,誦經祈福,也好助陛下神武,早日平定天下。”
王世充一聽就皺了眉。他知道鄭颋有學問,在士大夫里聲望高,要是讓他當了和尚,外人肯定會說自己容不下賢臣,傳出去影響不好。所以他找了個借口,笑著說:“先生是國之棟梁,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怎么能說走就走?等打完了仗,天下太平了,先生再出家也不遲。”鄭颋心里清楚,王世充這是不想放他走,怕他跑了丟面子,更怕他去投奔唐軍。
回去之后,鄭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王世充這人疑心重,自己現在稱病不上朝,已經讓他起了疑心,要是再拖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會被安個“通敵”的罪名,到時候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于是他沒跟王世充打招呼,自己找了個剃頭匠,把頭發全剃了,穿上僧袍,就等著王世充來問。
果然,沒過半天,王世充就聽說了這事,氣得把杯子都摔了。他覺得鄭颋這是故意跟自己作對,更是覺得鄭颋肯定是看出自己要敗了,才急著剃發當和尚,想躲出去保命。他當即下令,把鄭颋抓了起來,押到鬧市口斬首。臨刑的時候,鄭颋反倒沒了往日的愁容,臉上帶著笑,還跟圍觀的人說:“能躲開這污濁朝堂,死亦何憾?”圍觀的人都佩服他的膽量,有的偷偷抹眼淚,有的則在心里暗暗稱贊他是條漢子。
司馬光說
郭妻之死,乃知時勢之危而擇潔身;鄭颋之亡,是惡亂朝之濁而守本心。二人皆非尋常之輩,郭妻明辨利害,寧死不陷宗族于險;鄭颋不屈權勢,寧死不折氣節之剛。然王世充雖拒鄭颋出家,卻失容人之量,動輒殺戮,可見其終難成大業;郭慶雖尋得生路,卻未能護妻周全,亦見其謀事之疏。亂世之中,或為保全,或為氣節,皆有取舍,然取舍之間,高下立判。
作者說
這場洛陽城里的生死戲,最耐人尋味的不是“誰對誰錯”,而是“選擇背后的困境”。郭妻的自殺,看似是“走投無路”,實則是她看透了亂世里的“連帶關系”——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身份連累整個家族,這種清醒比郭慶的“只求自?!备兄亓?。而鄭颋的剃發,也不是“逃避”,而是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對抗王世充的控制——他知道王世充要的是“表面的順從”,所以偏要用“出家”打破這種虛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更有意思的是,這兩個人的選擇,恰恰映出了王世充政權的致命問題:他想靠聯姻拉攏郭慶,卻沒算到郭妻的清醒;想靠挽留穩住鄭颋,卻沒料到鄭颋的剛烈。他以為靠權勢和利益就能綁住所有人,卻忘了亂世里最難得的是“人心的堅守”——有人守家族,有人守氣節,這些東西,從來都不是官位和財富能換得來的。
本章金句
亂世里的生路,從來不是“選哪邊贏”,而是“守得住什么”——守住本心的人,哪怕死了,也比茍活的人更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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