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撼動湖底的爆炸,如同一聲沉悶的喪鐘,為持續數百年的詭異循環畫上了休止符。沖擊波過后,撫仙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風似乎都停滯了片刻,只有被炸開的冰窟窿邊緣,渾濁的湖水緩緩旋轉,吞吐著破碎的冰塊和零星的氣泡。
陳歲安和王鐵柱被緊急送往公社衛生院搶救。王鐵柱肺部感染,高燒不退,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星期才緩過勁來。陳歲安則是神魂損耗過度,臉色蒼白了許久,需要靜心調養。曹蒹葭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兩人,清麗的容顏也添了幾分憔悴。
李干部帶著人,在湖面安全后進行了多次細致的探測。結果令人震驚,又在意料之中。
水下攝像探頭傳回的圖像顯示,那片原本矗立著無數“站尸”的古城廢墟,已然大變模樣。那些曾經栩栩如生、保持站立姿態數百年的尸體,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量,失去了那種詭異的“浮力”或“定格”狀態,如同斷線的木偶,緩緩地、沉默地傾倒,最終沉入厚厚的湖底淤泥之中,與那些破碎的建筑殘骸融為一體,再難分辨。
曹蒹葭再次啟動那臺老式錄音機,將自制天線垂入水中。磁帶空轉了許久,只有一片沙沙的電流底噪聲。之前那混雜著古語、滿語、現代方言的混亂低語,那循環播放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執念與哀嚎,徹底消失了。湖底那強大的、扭曲的“磁場信號”,如同被掐斷了電源的電臺,歸于永恒的沉寂。
撫仙湖的秘密,隨著那玉質丹爐的毀滅,被再次深深掩埋。那些被定格的時間,被錄制的意識,都隨著爆炸和力場的消散,化為了歷史的塵埃,沉入冰冷的湖底,再無痕跡。
官方的調查報告最終定性為“特殊地質結構引發的集體幻覺及水下異常氣體泄漏導致的意外爆炸”,勉強安撫了民眾的恐慌。李干部帶著厚厚的報告和那枚作為“物證”的塑料象棋棋子離開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被列為機密,封存在檔案袋里。
……
春天,終究是來了。
遼江的冰排早已跑得無影無蹤,撫仙湖的冰層也消融殆盡,碧綠的湖水在陽光下蕩漾,仿佛一切從未發生??可酵偷娜藗儩u漸從冬日的驚恐中恢復過來,開始忙著備耕,湖面上也重新出現了打魚的小船。
陳歲安的傷好了,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普通的屯子青年。他依舊會劃著船去湖上打魚,只是每次撒網時,目光總會下意識地望向湖水深處,那里埋葬著太多無法言說的東西。他的腰間,多了一枚用紅繩系著的佩飾——那是一塊巴掌大小、溫潤剔透的古玉,邊緣還帶著些許磕碰的痕跡,上面雕刻著繁復而奇異的云雷紋路,隱隱與那被炸毀的玉質丹爐上的紋飾有幾分相似。這是他在最后一次下水,靠近祭壇時,在混亂中從廢墟里撿到的。他沒有上交,偷偷留了下來,算是對那場驚魂經歷的唯一實物紀念,也像是一種無言的警示。
春末夏初的撫仙湖,像是剛睡醒的娃娃,褪去了冬日的冷峻,換上了一身粼粼的波光。日頭暖洋洋地照在湖面上,碎金子似的跳躍著,晃得人睜不開眼。風也是軟的,帶著水汽和岸邊青草的甜味兒,拂在臉上,癢癢的。
陳歲安和王鐵柱劃著那條老舊的松木船,吱呀吱呀地進了湖心。船幫上掛著昨夜修補好的漁網,散發著一股桐油和湖水的腥氣,這味道,老漁民聞著卻覺得踏實。
“嘿!今兒個天公作美,準是個豐收天!”王鐵柱站在船頭,叉著腰,深吸了一口湖風,黝黑的臉上滿是暢快。冬日的驚魂似乎已被這暖陽驅散,他又變回了那個爽朗的退伍兵。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接過陳歲安遞來的槳,有力而節奏地劃動著,船頭破開碧綠的湖水,留下一道長長的、漸漸擴散的漣漪。
陳歲安坐在船尾,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看著王鐵柱賣力。他腰間那枚古玉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隨著船身的搖晃輕輕擺動。他沒有多言,只是仔細地將長長的絲網理好,檢查著每一個網眼,手指靈活地拂去上面纏著的水草。
“歲安,你看那邊!”王鐵柱忽然壓低聲音,興奮地指著左前方一片水草叢生的水域,“有魚星子!還不少!個頭指定不小!”
果然,那片水面上,不時有細密的氣泡咕嘟咕嘟冒上來,在水面綻開一圈圈小小的波紋。這是魚兒在水底覓食、活動的跡象,老把式一看就懂。
陳歲安點點頭,眼神也亮了起來。他站起身,赤著腳,穩穩站在船頭,掂了掂手里理好的漁網。那網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隨著他腰肢的扭動和手臂的揮灑,劃出一道優美的銀色弧線,“唰”地一聲,如同天女散花般,輕盈而準確地罩向了那片冒著魚星的水域。
漁網帶著鉛墜,迅速沉入水中,只在湖面留下一個圓形的波紋標記。
“漂亮!”王鐵柱喝了一聲彩,連忙穩住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