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隱約傳來的汽車引擎聲,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營地內(nèi)因成功復(fù)裝子彈而升騰的喜悅氣氛。篝火旁,戰(zhàn)士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肅殺。所有人幾乎同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下意識地摸向身邊的武器,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李云龍和林烽。
李云龍反應(yīng)極快,低吼一聲:“全體隱蔽!熄滅篝火!偵查組前出五百米,摸清楚情況!快!”
命令一下,整個營地如同精密的機器般迅速運轉(zhuǎn)起來。戰(zhàn)士們手腳麻利地用土蓋滅篝火,收拾工具和剛剛生產(chǎn)出來的子彈,依托山林和夜色悄無聲息地隱藏起來。沈泉親自帶著幾個偵察兵,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入黑暗,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
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時間一分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林烽蹲在李云龍身邊,側(cè)耳傾聽著。那沉悶的引擎聲似乎并沒有越來越近,反而在原地轟鳴了一陣后,漸漸轉(zhuǎn)向,最終朝著另一個方向遠去,慢慢消失在夜風(fēng)中。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沈泉等人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輕松。
“連長,林顧問,搞清楚了?!鄙蛉獕旱吐曇魠R報,“不是沖我們來的。是兩輛國民黨的卡車,估計是往黑風(fēng)隘方向運送補給或者兵力的,可能是在山那邊岔路口迷了路,兜了一圈又找回主路開走了。虛驚一場?!?/p>
“他娘的!”李云龍松了口氣,罵了一句,“嚇老子一跳!還以為剛過上兩天好日子,這幫兔崽子就來砸場子了?!?/p>
孔捷也抹了把額頭并不存在的汗:“幸好不是。不過這倒也給我們提了個醒,這地方離交通線不算太遠,不算絕對安全,咱們的行動還得再加幾分小心?!?/p>
雖然是一場虛驚,但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大家的困意也都沒了。李云龍看了看天色,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便說道:“都精神點兒!覺是睡不成了,正好,抓緊時間干正事!老周!”
“到!”老周立刻從陰影里站了出來。
“你之前不是說有幾條破槍要修嗎?趁著現(xiàn)在有空,趕緊拾掇拾掇!林顧問也在這兒,正好給你把把關(guān)。小張,還有你們倆,”李云龍指著之前被林烽點名、有兵工廠經(jīng)歷的那兩個戰(zhàn)士,“都跟老周學(xué)著點!這可是吃飯的手藝!”
“是!”小張和那兩名戰(zhàn)士(一個叫大牛,一個叫石頭)立刻興奮地應(yīng)道。能學(xué)到真本事,在這年月比什么都強。
老周更是干勁十足,能被連長點名,還有林顧問在一旁指導(dǎo),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他立刻招呼小張、大牛和石頭,在營地邊緣一個相對背風(fēng)、靠近巖壁的角落清理出一小塊地方。
這里條件簡陋,自然沒什么像樣的工作臺。老周找了兩塊相對平整的大石頭并排擺好,又讓小豆子貢獻出了他那塊當(dāng)寶貝似的、墊包袱用的油布鋪在上面,一個簡陋卻意義非凡的“臨時修械臺”就算搭成了。
工具更是寒酸:一把銼刀磨得只剩半截,幾根粗細(xì)不同的鋼釬和釘子充當(dāng)沖子,一小塊油石,一點從繳獲的油壺里省出來的潤滑油,外加一把老虎鉗和幾把規(guī)格不一的螺絲刀——這還是從之前端掉的敵人哨所里搜刮來的。
老周把他視若珍寶的三支損壞的步槍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臺”上。一支是漢陽造,槍管有點彎,估計是拼刺刀或者磕碰造成的;一支是中正式,撞針?biāo)坪醭隽藛栴},擊發(fā)無力;還有一支是老套筒,問題最多,槍機松動,標(biāo)尺也歪了。
“都看好了啊,”老周挽起袖子,拿起那支漢陽造,語氣變得嚴(yán)肅起來,“這修槍啊,是細(xì)發(fā)活兒,急不得,毛躁不得。手要穩(wěn),眼要準(zhǔn),心要細(xì)。好比這槍管,彎了,打出去的子彈就得飄,說不定還能炸了膛,要人命!”
他一邊說,一邊將步槍固定在一個自制的木架卡槽里(這也是他之前自己琢磨做的),然后點起一小簇松明子用來照明。他先是瞇起一只眼,用“吊線”的土辦法仔細(xì)觀察槍管的彎曲程度和方向。
“看到?jīng)]?就這兒,稍微往左下彎了一點點。”老周指著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彎曲點,“不能硬掰!得用巧勁兒,慢慢校?!?/p>
他拿起那半截銼刀,用柄部頂住槍管彎曲處的反方向,然后示意大牛和石頭扶穩(wěn)木架,自己則用一根粗鋼釬做杠桿,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施加壓力。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嬰兒,額頭上卻因為全神貫注而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小張、大牛、石頭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林烽和李云龍、孔捷也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林烽眼中流露出贊賞,老周這手純手工的“直管”技術(shù),放在后世那絕對是頂尖鉗工的水平,靠的是無數(shù)經(jīng)驗積累出的手感。
經(jīng)過反復(fù)幾次微調(diào),老周再次吊線觀察,終于滿意地點點頭:“嗯,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一點點,得靠實射來校了?!?/p>
接著,他拿起那支中正式,卸下槍機?!斑@支的問題是撞針,”老周指著擊針孔,“要么是撞針磨短了,要么是彈簧疲軟了。咱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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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熟練地分解開槍機部件,仔細(xì)檢查撞針和擊針簧?!芭?,是簧沒勁兒了?!彼闷鹉歉?xì)小的彈簧,放在手心掂了掂,“這個有點麻煩,咱們沒有現(xiàn)成的替換。不過嘛,可以想想辦法……”
他琢磨了一下,讓石頭去找一根稍微粗一點、彈性好點的鐵絲來。然后他用小鉗子小心翼翼地夾住舊彈簧,在油燈火苗上稍微加熱(退火),然后嘗試著一點點拉長,試圖恢復(fù)其彈性和長度。這是個極其考驗火候和手感的活兒,加熱不夠拉不動,加熱過度就廢了。
林烽看著老周這土法修復(fù),心中感慨勞動人民的智慧。他忽然開口,聲音平和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老周,校槍管的時候,除了看直不直,還得想著點它打出去的彈道?!?/p>
老周和幾個學(xué)徒都抬起頭,疑惑地看向林烽。
林烽走過去,拿起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畫了一條微微向上的弧線?!白訌棾隽颂?,它不是直直飛出去的,它受重力影響,走的是一條拋物線,這叫彈道。所以,槍管本身其實也不是絕對筆直的,它有一個極其微小的、肉眼根本看不出來的‘弧度’或者說‘指向’,這個指向要和這條彈道曲線在特定距離上吻合,子彈才能打得準(zhǔn)。”
他指了指被老周校直的那支漢陽造:“你剛才把它校得絕對筆直,這沒錯,是基礎(chǔ)。但最理想的狀態(tài)是,在咱們最常用的射擊距離上,比如一百五十米到兩百米,它的彈著點正好是準(zhǔn)星指向的位置。這可能需要槍管有一個極其極其微小的、符合彈道規(guī)律的‘自然指向’,而不是物理上的絕對筆直。這個‘度’,很多時候就得靠神槍手的感覺和實射來微調(dià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