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葬師與誓言（第1頁）

枯井旁的死寂，被濃煙與遠(yuǎn)處隱約的哀嚎撕碎。玉簡歸位的清越余音早已消散，只留下井口墨玉封印上滋滋作響的黑煙，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焦糊、血腥與巫詛黑血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氣息。

林玄跪坐在冰冷污穢的泥土中，懷中是徹底昏厥過去的阿芷。女孩小小的身體冰冷得嚇人，鼻息微弱得幾不可聞，那張蒼白的小臉上，鼻端干涸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目。她背后的七葉靈植虛影已完全消失，心口那點(diǎn)微弱的碧光也黯淡到了極致，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熄滅。唯有她死死攥在手中的那枚青銅鈴鐺，鈴身蟲蛀般的祝由禁文偶爾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血光，證明著它曾爆發(fā)過封印井口的偉力。

林玄自己的狀態(tài)也糟糕透頂。識海中，三百六十五處星斗穴位仍在隱隱作痛，地脈龍蛇的嘶鳴化作了低沉的嗚咽。強(qiáng)行承受陳伯灌頂?shù)凝嫶笮畔⒁约坝窈啔w位時的沖擊，讓他的精神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稍一松懈便是撕裂般的眩暈。更糟的是，手中那枚布滿蛛網(wǎng)般焦黑裂痕的《素問》玉簡，每一次微弱的脈動都傳來一陣心悸般的悸動，仿佛一件瀕臨破碎的瓷器，每一次呼吸都是毀滅的前奏。

陳伯…

這個名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他猛地抬頭，望向陳伯虛影消散的地方——那里只有冰冷的空氣和飄散的塵埃。老人的最后囑托——“護(hù)好她！阿芷是最后的…”——如同沉重的磐石壓在他的肩頭。最后的什么？守藥人的希望？某種關(guān)鍵的傳承？還是…對抗這末世劫難的唯一鑰匙？巨大的謎團(tuán)和沉甸甸的責(zé)任感幾乎讓他窒息。

他低頭，目光落在懷中阿芷蒼白的小臉上，又掃過自己緊握的、布滿裂痕的玉簡。護(hù)好她…他必須做到！但首先，他不能讓陳伯曝尸荒野！

強(qiáng)忍著識海的劇痛和身體的疲憊，林玄小心翼翼地將阿芷移到一處相對干凈、背風(fēng)的巖石凹陷處，脫下自己還算完整的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帶著濃煙和血腥味的空氣，掙扎著站起身，目光投向枯井旁那片被陳伯虛影踏過的、被青光短暫凈化過的區(qū)域。

那里，靜靜地躺著陳伯真正的遺體。

老人依舊保持著臨終前的姿勢，蜷縮著，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抓著一塊沾滿泥污的青布?xì)埰钦前蹲Ｓ山啤泛桶雺K玉簡的青布。他的面容安詳，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fù)的淺笑，仿佛完成了畢生的夙愿，只是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青灰，那是耗盡所有生機(jī)、油盡燈枯的象征。

“陳伯…”林玄喉頭哽咽，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老人身旁。冰冷的地面寒氣刺骨，卻比不上他心中萬分之一的心痛與悲涼。這位將他從路邊撿回、如師如父的老人，這位默默守護(hù)著驚天秘密的隱世高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將一副無法想象的重?fù)?dān)交到了他的肩上。枯井噴涌的污血就在咫尺之遙，空氣中彌漫的死亡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老人用自己的生命，為他，為阿芷，甚至是為這亂世，爭取到了一線渺茫的生機(jī)。

“哐當(dāng)…嘩啦…”

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碎石滾落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鐵牛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山道拐角，如同一座移動的、傷痕累累的鐵塔。他的樣子極為駭人：灰布短衫幾乎被撕成碎條，沾滿了黑綠色的污血和肉泥；裸露的胸膛上，一道從肩頭斜劈至肋下的巨大爪痕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泛著詭異的黑氣；右臂更是腫脹了一圈，皮膚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青紫色，盤踞的黑色毒紋如同活物般蠕動，一直蔓延到脖頸；最讓人心驚的是他的右眼，原本憨厚的眼眸此刻一片灰翳，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點(diǎn)冰冷的火焰在幽幽燃燒，透著一股非人的狂暴與兇戾。他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微微震顫，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氣。

“鐵牛！”林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望氣之術(shù)本能開啟，他看到鐵牛心臟位置，一枚閃爍著青銅冷光、刻有皇甫家徽記的毒針虛影，正隨著心跳搏動，每一次搏動都釋放出腐蝕性的黑氣，與他體內(nèi)那股因劇痛和憤怒而激發(fā)的狂暴力量激烈沖突、扭曲融合，形成一種極其不穩(wěn)定、隨時可能徹底爆發(fā)的兇煞死氣。那兩點(diǎn)幽冥鬼火，正是這種扭曲力量的外顯！

鐵牛的目光掃過枯井、掃過墨玉封印、掃過昏迷的阿芷，最后落在跪在陳伯遺體旁的林玄身上。當(dāng)看到陳伯毫無生息的軀體時，他燃燒著鬼火的右眼猛地一縮，灰翳似乎都波動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老…陳伯？！”

這一聲低吼，帶著難以置信的悲憤和一絲被強(qiáng)行壓制的狂暴。他大步?jīng)_到陳伯身邊，龐大的身軀因?yàn)榧佣⑽㈩澏丁Ｋ斐瞿侵槐缓诙厩治g的右手，似乎想觸碰老人，卻又在即將觸及時猛地頓住，仿佛怕自己失控的力量褻瀆了逝者。那只布滿毒紋、青筋虬結(jié)的手，最終重重地砸在旁邊的地面上！

“轟！”碎石飛濺，地面被砸出一個淺坑。

“誰…干的？！”鐵牛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沸騰的殺意。他灰翳的右眼死死盯著林玄，左眼則布滿血絲，痛苦、憤怒、狂暴、還有一絲尋求答案的急切在其中瘋狂交織。

林玄看著鐵牛眼中掙扎的痛苦，感受著他體內(nèi)那股狂暴力量與毒針侵蝕的激烈沖突，心中又痛又急。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用盡可能清晰但沉重的語氣，快速講述了陳伯臨終托付玉簡、阿芷以鈴封井、鬼蠱婆婆反噬操縱全鎮(zhèn)百姓化魔的經(jīng)過。他沒有提及鐵牛體內(nèi)毒針的具體情況，只說他被皇甫明暗算重傷。

“皇甫…鬼蠱…”鐵牛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眼中的幽冥鬼火燃燒得更加熾烈，周身彌漫的兇煞之氣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他猛地抬頭，望向濃煙滾滾、哀嚎不斷的青陽鎮(zhèn)方向，胸膛劇烈起伏。

“鐵牛！”林玄一把抓住他那只砸在地上的、纏繞著黑毒的右臂，入手冰冷堅(jiān)硬如同鐵石，一股兇戾的氣息幾乎要反噬過來，“冷靜！陳伯…陳伯需要安息！阿芷需要救治！仇要報，但不是現(xiàn)在！我們不能讓陳伯躺在這里！”

林玄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尤其是提到“陳伯需要安息”時，如同重錘砸在鐵牛狂亂的心上。他燃燒的右眼死死盯著林玄，又緩緩低頭，看向地上安詳卻又冰冷的陳伯。那狂暴的煞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劇烈地起伏、掙扎，最終，那兩點(diǎn)幽冥鬼火艱難地、極其緩慢地黯淡了一絲，雖然依舊冰冷，但那份擇人而噬的瘋狂被強(qiáng)行壓下。

“埋…埋了陳伯。”鐵牛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痛苦。他不再看青陽鎮(zhèn)的方向，猛地轉(zhuǎn)身，走向不遠(yuǎn)處一片被山火燒得只剩下焦黑樹樁和斷壁殘?jiān)牧值剡吘墶Ｄ抢镉袔卓帽慌沟摹⑦€算粗壯的老槐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