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那聲壓抑著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塊,在封鎖線外兵丁們驚疑不定的呵斥聲中,只激起短暫的漣漪,便迅速沉入了更深的死寂與絕望。兵丁們緊張地張望片刻,荒原上除了嗚咽的風聲和枯草搖曳的沙沙聲,再無異常。他們咒罵了幾句,將之歸結為某個被瘟疫逼瘋的流民在遠處哀嚎,便重新將冰冷的矛尖對準了封鎖線內那些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同胞。
堆積的草藥和糧食在混亂中被踢散、踩踏,混雜著泥土和污穢,散落一地。幾個尚有氣力的鎮民,在兵丁長矛的威懾下,如同受驚的老鼠,只敢遠遠地望著那救命的物資,發出更加凄厲無助的哀嚎。那抱著嬰兒的婦人蜷縮在遠處角落,哭聲微弱得如同游絲,懷中的嬰兒也停止了啼哭,不知是昏睡還是……
林玄死死按著鐵牛那如同烙鐵般滾燙、賁張著狂暴力量的手臂,直到兵丁們的注意力完全轉回封鎖線內,才緩緩松開。掌心全是冷汗,與鐵牛手臂上蒸騰的熱氣形成鮮明對比。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腐臭的空氣,布巾下的臉龐冰冷如鐵。
封鎖線內,是人間地獄。封鎖線外,是冷酷的屠場。而他們,被困在這絕望的夾縫之中。
“咳咳…咳…嘔…”靠在巖石邊的男孩再次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這一次,他直接嘔出了一小灘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塊!血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他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著,臉色由之前的潮紅迅速轉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布滿黑斑的皮膚下,似乎有細微的、不祥的黑色紋路在悄然蔓延。他空洞的眼神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絲微弱的氣息。
秦越人站在幾步外,渾濁的目光掃過男孩,又落回封鎖線內那片哀嚎遍野的景象,青灰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搭在布囊上的枯瘦手指,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緩緩閉上眼,仿佛要將眼前煉獄般的景象隔絕,又像是在積蓄最后的力量。
墨離懷中的驅邪盤,指針依舊死死壓在代表“高濃度”邪氣的第四道弧線上,擾神晶碎片散發的紫光幽幽地映照著他慘白的臉和鏡片后驚魂未定的眼睛。阿芷緊緊依偎在林玄身邊,小臉埋在林玄的臂彎里,身體抖個不停,心口的碧光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那濃郁到化不開的邪氣和絕望,幾乎要將她孱弱的靈性壓垮。
“不能…再待在這里了…”林玄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卻又異常堅定,“邪氣彌漫,官軍環伺,那孩子…也撐不住了。”他看向氣息奄奄的男孩,眼中充滿了深沉的無力與悲憫。青玉回春丹或許能吊住男孩片刻性命,但面對這盤踞的邪穢和洶涌的疫毒,不過是徒勞,更會浪費掉唯一一顆寶貴的保命靈丹。這殘酷的抉擇,如同鈍刀割肉。
“走!”鐵牛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燃燒的右眼兇光閃爍,死死盯著封鎖線方向,戊土之力在體內奔涌,斷臂處的脹痛感提醒著他力量的代價和此刻的憋屈。他猛地轉身,魁梧的身軀帶著一股決絕的戾氣,走向馱著秦越人的驢子。
墨離立刻攙扶住秦越人,后者沒有拒絕,任由墨離將他扶上驢背。他靠在驢背上,閉著眼,呼吸微弱,仿佛剛才的爆發和沉重的診斷已耗盡了他最后的精力。
林玄最后看了一眼封鎖線內那片絕望的土地,目光掃過那堆被糟蹋的草藥和糧食,掃過那些在兵丁長矛下瑟瑟發抖的身影,掃過遠處蜷縮的婦人和她懷中悄無聲息的嬰兒……他猛地一咬牙,俯身,用那件沾染了黑血的外衫,小心翼翼地將咳血昏迷的男孩包裹得更緊些,然后將他瘦小的身體抱了起來。男孩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如同一片枯葉。
“阿芷,跟緊我。”林玄低聲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
一行人沉默著,帶著沉重的悲傷和無邊的怒火,如同受傷的狼群,沿著荒原的邊緣,再次遠離那如同巨大膿瘡般的柳溪鎮封鎖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荊棘之上。
他們選擇了一條更加荒僻、幾乎無人踏足的路徑,盡量遠離官道和任何可能的人煙。墨離手中的驅邪盤指針,隨著他們的遠離,終于從死死壓著的第四道弧線上緩緩抬起,顫抖著回落至第三道弧線區域,擾神晶的紫光也黯淡了些許。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腥甜腐臭,雖然依舊存在,但濃度明顯降低了一些。
一口氣走出數里,直到一片亂石嶙峋、背風的干涸河床出現在眼前,林玄才示意停下。這里地勢隱蔽,巨大的巖石提供了天然的掩體,相對遠離了柳溪鎮那濃郁的邪氣輻射范圍。
“就這里,暫時休整。”林玄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他將懷中昏迷的男孩輕輕放在一塊相對平坦、鋪了些干草的石板上。男孩的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臉上的黑斑顏色更深,范圍更大,皮膚下蔓延的黑色紋路也更加清晰,如同某種邪惡的藤蔓在汲取他最后的生機。
阿芷立刻癱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小臉慘白,捂著心口,大口喘著氣。離開了邪氣最濃郁的區域,她心口的碧光總算穩定了一些,不再像風中殘燭般隨時會熄滅,但依舊微弱。
鐵牛靠著一塊巨石坐下,燃燒的右眼緩緩熄滅,只剩下一個深陷的、帶著灼痕的眼窩,他大口喘息著,斷臂處傳來的劇痛讓他額角滲出冷汗。強行壓制怒火和爆發戊土之力,對他重傷未愈的身體負擔極大。
墨離將驅邪盤放在一塊較高的巖石上,指針穩定地指著柳溪鎮方向,尖端懸停在第三道弧線中段。他摘下眼鏡,用力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讓他頭痛欲裂。
秦越人依舊靠在驢背上,閉目調息,布囊搭在腰間,幾枚金針的針尾在透過石縫的稀薄天光下泛著冷芒。他似乎在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恢復著那微乎其微的元氣。
林玄顧不上自己的疲憊,他撕下相對干凈的里衣下擺,沾了些水囊里僅剩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男孩臉上、脖頸上的污穢和咳出的黑血。男孩的皮膚滾燙如火炭,觸手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粘膩陰冷感。那些黑色的斑點和蔓延的紋路,在清水擦拭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秦先生…”林玄看向驢背上的秦越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這孩子…真的沒救了嗎?”盡管知道希望渺茫,但他無法放棄最后一絲可能。
秦越人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落在石板上氣息奄奄的男孩身上,沉默了片刻,才沙啞地開口:“邪穢侵心,毒火焚身,油盡燈枯之相。縱有仙丹,亦難續其殘魂…強行為之,或成行尸走肉,反受其噬。”他的話語冰冷而殘酷,如同醫者的最終宣判,斷絕了所有幻想。
林玄的手猛地一顫,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看著男孩那青灰死寂的小臉,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和悲憤幾乎將他淹沒。他救不了柳溪鎮,救不了封鎖線內那些絕望的同胞,現在,連眼前這個從地獄邊緣帶出來的孩子,也留不住…
就在這時,墨離突然低呼一聲:“林兄!你看那邊!”
林玄猛地抬頭,順著墨離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距離他們藏身的河床亂石堆約數十丈外,靠近一片枯萎灌木叢的邊緣,一堆半人高的亂石后面,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動靜!像是什么東西在艱難地蠕動,伴隨著壓抑到極點的、痛苦的喘息聲。
林玄心中一凜,立刻示意眾人噤聲戒備。鐵牛瞬間繃緊身體,獨臂按在腰間的短柄重斧上。墨離迅速抓起了驅邪盤,指針微微向那個方向偏轉了一絲,擾神晶光芒并無明顯變化,顯示邪氣濃度與周圍環境相當,并無特別濃郁的源頭。
“不是邪物…可能是逃出來的人?”墨離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
林玄點點頭,他凝神,嘗試調動那殘存的“望氣”感知。雖然無法清晰視物,但精神高度集中下,他仿佛能“看”到那堆亂石后面,蜷縮著一個模糊的人形光影!那人影周身同樣籠罩著一層灰黑色的病氣,但濃度遠不如柳溪鎮核心區域那么濃稠,更不如石板上男孩那般污穢深沉、盤踞心脈。這病氣像是初生的藤蔓,雖然纏繞,卻尚未深深扎根。
“像是…輕癥?”林玄心中一動,一個念頭瞬間閃過!這可能是從柳溪鎮逃出來不久、尚未被邪氣深度侵蝕的感染者!是了解疫情、獲取第一手信息的寶貴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