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無咎的“眼睛”被秦越人一針驚退,如同毒蛇縮回了黑暗的巢穴。但那份跗骨之蛆般的窺伺感和冰冷殺機,卻如同這黑石山脈中終年不散的硫磺毒瘴,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隊伍在嶙峋怪石與深邃陰影構成的迷宮中穿行,速度因鐵牛的傷勢和持續的警戒而被迫放緩。每一步踏在松動的碎石上,都伴隨著令人心悸的滑落聲,仿佛隨時會驚動潛伏在暗處的兇獸。
墨離手中的改進型邪氣羅盤,成了這黑暗迷宮中唯一的“燈塔”。乳白色的主晶石光芒穩定地呼吸著,如同隊伍頑強的心跳。代表追蹤邪氣的灰黑色窗口光芒已徹底黯淡,但墨離絲毫不敢松懈,手指不斷微調著探測符文,掃描范圍開到最大。張清遠攙扶著鐵牛的另一側,努力支撐著那山岳般沉重的身軀,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握劍的手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眼神卻比之前堅定許多。阿芷緊跟在林玄身后,小小的身體幾乎貼著他的衣角,懷中獸皮筆記那微弱卻真實的暖意是她唯一的慰藉,只是小臉依舊蒼白,清澈的眼眸不時警惕地掃向周圍的陰影。
林玄走在最前,精神感知如同最精密的蛛網,最大范圍地鋪展開。他不僅要探查路徑的安全(落石、裂縫、可能的毒蟲巢穴),更要時刻警惕著羅盤可能再次亮起的灰黑光芒,以及任何一絲不屬于自然的氣息。識海中的《素問》玉簡持續散發著溫潤光輝,支撐著他高強度的消耗,但連續構筑氣墻、精神高度緊繃帶來的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斷沖擊著他的意志。嘴角那抹干涸的血跡,是方才強行阻擋機械蜘蛛留下的印記。
秦越人則如影隨形地護在阿芷和傷員一側。他步伐沉穩,氣息悠長綿密,完全看不出片刻前才經歷過一場生死爆發的跡象。指間捻著的金針偶爾在星光下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寒芒,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兩側高聳的巖壁和深邃的罅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強大的威懾和安心的力量。戰力完全回歸的他,是這支疲憊隊伍最鋒利的矛和最堅實的后盾。
“林大哥,右前方百二十丈,巖壁下方,能量反應異常!”墨離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打破了壓抑的沉默,“非邪氣!是…是空洞?有微弱的地氣流動!很平穩!”
林玄精神一振,感知立刻聚焦過去。果然!在墨離指明的方位,一處被巨大風化石柱半掩的巖壁下方,他的精神觸角探入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空間!沒有活物的氣息,沒有邪氣殘留,只有一股微弱卻異常平穩、帶著大地深處特有溫潤感的“生氣”在緩緩流淌!更妙的是,這處空洞似乎有不止一個狹窄的天然縫隙與外界相連,空氣雖然陳腐,卻并不令人窒息。
“過去看看!小心!”林玄當機立斷。一處能提供遮蔽、且地氣平穩的洞穴,是他們眼下最需要的喘息之所。
眾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撥開垂掛的枯藤和厚厚的風化碎石,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狹小洞口顯露出來。洞口邊緣布滿了濕滑的青苔,一股混合著泥土、礦物和歲月塵埃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
林玄率先探入,精神感知如同觸手般在洞內蔓延。洞穴不大,呈不規則的葫蘆形,內部最高處約莫一人半高,地面相對平整,積著厚厚的灰塵。洞壁是粗糙的黑石,幾處裂縫透進微弱的星光和夜風,起到了換氣的作用。最深處,一股微弱的地脈分支在此處匯聚,形成一個小小的、幾乎察覺不到的“氣眼”,散發著令人心安的平穩脈動。這里顯然廢棄已久,或許是早年礦工開鑿的礦洞支脈,或許是天然形成,但無疑是絕佳的臨時避難點。
“安全!快進來!”林玄的聲音從洞內傳出,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眾人魚貫而入。鐵牛幾乎是癱倒在相對干燥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解脫般的沉重呻吟,背后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感再次襲來。秦越人立刻上前檢查他的傷口,眉頭微蹙——剛才的強行移動,讓包扎下又有新的血漬滲出。墨離迅速在洞口內側布置了幾個簡易卻有效的警戒小機關(絆線、碎石報警),然后將羅盤放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持續監測著外界。張清遠靠著洞壁坐下,大口喘氣,疲憊感如同山崩。阿芷則抱著筆記,蜷縮在離那微弱地脈“氣眼”最近的角落,似乎本能地尋求著那點溫潤氣息的安撫。
篝火再次燃起。墨離特制的“火絨”燃燒穩定,橘黃色的光芒驅散了洞穴的黑暗,也帶來了一絲久違的暖意。光影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跳躍,如同古老的壁畫。疲憊如同沉重的毯子,迅速覆蓋了眾人。張清遠很快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墨離在確認羅盤穩定后,也抵著膝蓋沉沉睡去。鐵牛在秦越人重新施針鎮痛后,也陷入了昏沉的睡眠。秦越人則閉目盤膝,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氣息沉靜,如同一尊守護的石像,指間的金針在火光下偶爾閃爍,既是警戒,也是調息。
林玄沒有立刻休息。他坐在篝火旁,背靠著冰冷的巖壁,目光落在跳躍的火焰上,思緒卻如同脫韁的野馬,奔回了不久前的驚魂一幕。
那閃爍著死亡幽光的機械蜘蛛節肢,穿透警戒網,直刺阿芷的畫面,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腦海。阿芷那一刻驚恐呆滯的小臉,懷中緊抱的、承載著失落傳承的獸皮筆記……還有自己倉促間構筑的氣墻被瘋狂腐蝕的無力感……若非秦越人那石破天驚的一針,后果不堪設想!
自責、后怕、以及對力量的強烈渴望,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他引以為傲的溝通地脈、導引生氣的能力,在那種純粹為了毀滅與攫取的、凝練至極的邪能面前,竟顯得如此笨拙和脆弱!他的“道”,他的“自然”,在厲無咎那充滿褻瀆與貪婪的“術”面前,似乎不堪一擊?
不!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林玄強行壓下!識海中的《素問》玉簡仿佛感應到他心緒的劇烈波動,光芒微微蕩漾,散發出更加強烈的溫潤氣息。
《素問》的箴言在心間流淌:
“正氣存內,邪不可干……”
“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
他反復咀嚼著這兩句話。正氣…存內…精神…內守…
他之前的理解,更多側重于“順應自然”,引外界天地之氣調和自身、抵御外邪。這固然是根本大道。但在剛才那生死一線的瞬間呢?
當他看到阿芷面臨致命威脅,心中涌起的巨大驚駭與守護的執念,瞬間沖垮了“恬淡虛無”的心境!他強行調動遠超自身負荷的地脈生氣去構筑氣墻,固然是情急之舉,卻也暴露了問題——他的力量根基,他的“正氣”,并未真正地、穩固地“存內”!如同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旦外界環境惡劣(如被邪氣污染的地脈),或者自身心神劇烈動蕩,便難以發揮真正的力量,甚至可能反噬己身!
而秦越人那驚艷的一針呢?
那是在絕對的冷靜與極致的專注下發出的!是精氣神瞬間凝聚到一點,以“術”破巧,直擊要害!這其中蘊含的,不正是一種強大的“精神內守”嗎?任外界如何詭譎兇險,我自心神凝一,洞察秋毫,方能發出那決定性的鋒芒!
林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洞口守護的秦越人,又看向蜷縮在角落、抱著筆記沉睡的阿芷,最后落在篝火跳躍的光芒上。火焰溫暖,驅散洞中寒意,但其本質是燃燒,是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