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鄧安幾乎未曾合眼。
帳篷外每一次腳步聲、每一次兵甲碰撞的輕響,都讓他如同驚弓之鳥,心臟驟縮。
伍孚染血的面容、董卓猙獰的大笑、鄭泰凝重的眼神,還有那些西涼兵狂熱贊譽的扭曲面孔,在他腦海中交織翻滾,將他拖入無盡的惶恐深淵。
系統的精神壓力提示早已被他無視,此刻的他,完全被一種即將被公開處刑的絕望感所吞噬。
天光未亮,宦官尖利的聲音便在營區響起,如同索命的符咒:“羽林郎鄧安,即刻入宮,赴德陽殿早朝!”
該來的,終究來了。
他機械地穿上那身嶄新的、卻沉重如鐵的羽林郎官服,感覺每一寸布料都像是在灼燒他的皮膚。
張清想要跟隨,卻被宮使冰冷地拒絕。這一次,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再次踏入皇宮,心境與昨日已是天壤之別。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巍峨的宮闕,德陽殿那巨大的重檐廡殿頂在晨曦中投下森然的陰影,如同匍匐的巨獸。
高達數丈的夯土臺基需仰視才見,夔龍紋的石階層層而上,兩側執戟而立的郎官目光如炬,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這與昨日偏殿的靡靡頹廢截然不同,是帝國最高權力場所應有的、令人窒息的威嚴。
他被引至大殿一側,位列于那些身著各式朝服、氣息沉凝的官員之后。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這個陌生的、過分年輕的面孔上。
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審視,有毫不掩飾的輕蔑,更有……深沉的、冰冷的敵意。
他偷偷抬眼望去。大殿盡頭,那巨大的御座之上,坐著一位面色蒼白、身形單薄的少年天子——漢獻帝劉協。
他低垂著眼簾,雙手緊緊抓著袍袖,如同一個精致的傀儡,周身散發著一種與這莊嚴大殿格格不入的頹廢與無力。
真正的威壓,來自于御座之側,那設下的另一張巨大胡床,以及上面那座如同肉山般的身影——董卓。
董卓今日未著甲胄,僅是一身玄色錦袍,卻比滿殿甲士更具壓迫感。他半瞇著眼,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仿佛在欣賞一場早已編排好的戲劇。
鄧安的視線惶恐地掃過殿內那些只在史書中見過的面孔:
王允,面容清癯,神色恭謹,垂首立于文官前列,但偶爾抬眼間,目光如古井深潭,看不出絲毫波瀾。鄧安知道,這位才是真正隱忍的獵手。
楊彪,四世三公,名望卓著,眉頭緊鎖,面色沉痛,看向董卓的目光中壓抑著難以掩飾的憤怒,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只能保持沉默。
而當他的目光與不遠處一位老者接觸時,對方眼中爆發出難以言喻的震驚與痛惜——是蔡邕!
蔡邕顯然認出了他,這位昨日與他暢談音律、機鋒暗藏的忘年小友,今日竟身著西涼軍的官服,出現在這誅殺忠臣的“榮耀”場合!
蔡邕的嘴唇微微顫動,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頹然低下頭,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還看到了鄭泰。鄭泰站在靠后的位置,目光與他有一瞬的交匯。
那眼神極其復雜,有關切,有無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但更多的,是一種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的冷靜。鄧安明白,鄭泰能讓他站在這里不被當場揭穿,已是極限。
而站在董卓身后陰影處,一個面色蒼白、眼神陰鷙、如同毒蛇般的文士,引起了鄧安的特別注意——李儒!
這位董卓的首席謀士,此刻正用他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鄧安,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