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山,火把如林。
隨著董旻一聲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西涼軍卒如同潰堤的蟻群,獰笑著四散沖入洛陽的大街小巷。
他們不再是軍人,而是化身縱火的妖魔,將手中的火把肆意投向那些雕梁畫棟的亭臺樓閣,投向堆積如山的糧草物資,投向一切無法帶走、或不愿帶走的繁華。
頃刻間,火頭四起。
先是一縷黑煙,隨即騰起赤紅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木質的結構,發出噼啪的爆響。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不過盞茶功夫,偌大的洛陽城已多處陷入火海。
黑煙滾滾,遮天蔽日,將原本晴朗的天空染成一種不祥的暗紅色。
熱浪撲面而來,夾雜著木材燃燒的焦糊味、絲帛焚毀的異香,以及…某種更深的、文明被焚毀時發出的無聲哀嚎。
宮闕、衙署、民宅、市集……百余年京華壯麗,二百年帝都氣象,就在這沖天的烈焰中,劇烈地抽搐、崩塌,化為焦土與瓦礫。
鄧安勒馬駐足于那間曾傾注了他最初心血的“鄧氏食肆”前。
店面不大,招牌甚至有些簡陋,但這里曾是他在這陌生時代第一個安身立命的據點,曾飄出過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香氣,也曾短暫地給予過他一絲虛假的安寧。
此刻,食肆門窗緊閉,里面早已人去樓空,值錢的東西也已由李莽看管先行帶走。
它孤零零地立在開始混亂的街角,仿佛在等待最終的審判。
鄧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留戀,沒有悲戚,甚至連一絲波動都看不到。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目光掃過那熟悉的門楣,然后,毫不猶豫地取過身旁兵士遞來的火把,手臂一揚,準確地將其投向了屋頂的茅草。
轟!
干燥的茅草遇火即燃,火苗迅速竄起,蔓延,很快便將整個食肆吞沒。
熾熱的火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跳躍,映照出的卻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轉過身,不再看一眼那熊熊燃燒的,屬于他過去的一小部分痕跡。
“走。”他聲音低沉,對身后的張清和程咬金說道。
張清沉默地點點頭,他是最早跟隨鄧安的,親眼見證了這個少年如何從最初的惶惑掙扎,到如今不得不親手焚毀自己心血的決絕。他理解這份沉默下壓抑的是何等驚濤駭浪。
平日里咋咋呼呼、看似粗豪的程咬金,此刻也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鄧安的肩膀,銅鈴大的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嬉戲,只有一種沉郁的理解。
他們都清楚,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難回頭,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過往和淋漓的鮮血上。
鄧安翻身上馬,加入了驅逐百姓西行的洪流。
洛陽城百萬居民,在刀槍的威逼和身后大火的驅趕下,如同被驚擾的獸群,哭嚎著,推擠著,扶老攜幼,跌跌撞撞地向著西邊長安的方向涌去。
這是一條用恐懼和絕望鋪就的遷徙之路。
場面混亂不堪。
大多數的西涼軍卒,早已將“軍紀”二字拋諸腦后。
他們揮舞著皮鞭刀鞘,如同驅趕牛羊,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行動遲緩的老人、婦孺身上,引來一片凄厲的慘叫。
有人不慎跌倒,還未來得及爬起,便被后面洶涌的人流踐踏而過,瞬間沒了聲息。
兵士們對此視若無睹,甚至有人哈哈大笑,以此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