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水,渾渾噩噩間,已是初平元年三月初。
洛陽的沖天火光和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仿佛已成為一場遙遠而猙獰的噩夢,卻又如同附骨之疽,時刻纏繞在記憶深處,提醒著鄧安那無法洗刷的參與與罪責。
一個多月的掃尾、清點、交割,在無盡的壓抑和麻木中終于完結。
當最后一車“繳獲”的物資登記造冊,封存待運后,鄧安接到了隨同后續部隊西行長安的命令。
他終于要離開這片吞噬了無數性命、焚毀了百年繁華的焦土廢墟。
沒有告別,也沒有絲毫留戀。
鄧安帶著張清、程咬金,以及麾下僅存的、相對還算聽話接觸較多的一些老底子兵卒,匯入了西遷隊伍的末尾,踏上了那條用血淚和尸骨鋪就的崤函古道。
僅僅離開洛陽城不過數十里,所謂的“官道”便已露出了它猙獰的真容。
冬末春初的凍土在反復的車轍碾壓和無數腳步踐踏下,化為深可及踝的泥濘。
泥漿是渾濁的,泛著一種不祥的暗紅色,仿佛浸透了沿途倒斃者的血液。
車輛深陷其中,往往需要數人乃至十數人推搡拉扯,伴隨著車軸的呻吟和馭手的咒罵,才能勉強前行一步。
騾馬喘著粗重的白氣,口鼻旁掛著黏濁的泡沫,不時有體力不支的牲口哀鳴一聲倒下,便再也站不起來,迅速被后來者踏成肉泥。
鄧安騎在戰馬上,這是他第一次經歷如此長時間、長距離的騎馬行軍。
一天下來,饒是他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騎術天賦,也只覺得渾身骨架都要被顛散了。
大腿內側早已被粗糙的馬鞍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與冰冷的鐵質馬鐙摩擦,每一次抬腿都牽扯著神經。
腰背更是酸麻僵硬,仿佛不屬于自己。
這遠非后世汽車那種包裹與減震的便利可比,這是最原始、最粗暴的肉體與牲口、與道路的對抗。
道路兩側,景象更為凄慘。
被驅趕的百姓隊伍綿延不絕,如同一條瀕死的巨蟒,在泥濘中緩慢蠕動。啼饑號寒之聲不絕于耳。倒斃的尸體隨處可見,大多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無人掩埋,也無人過問。
起初還有親屬哭泣著試圖拖拽,到后來,麻木的人們只是沉默地、機械地繞過那些逐漸腫脹、發臭的障礙,繼續向前。
禿鷲和野狗在隊伍不遠處的丘陵上徘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叫和低吠,綠色的眼睛里閃爍著貪婪的光。
“直娘賊!這鳥路!”程咬金忍不住啐了一口,抹了把臉上的泥點子,他皮糙肉厚,尚且覺得難受,更遑論那些普通兵卒和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