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離去后的第二天,鄧安強壓下心中的忐忑與期盼,繼續(xù)履行著他押運校尉的職責,監(jiān)督著隊伍在泥濘中艱難前行。
目光機械地掃過那些麻木蹣跚的身影,如同檢視著一排排會移動的枯槁。
然而,就在一片混亂擁擠的人流邊緣,兩個略顯特殊的身影攫住了他的視線。
其中一人,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穿著尋常百姓的粗布麻衣,須發(fā)已見花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茍。
他背脊挺得筆直,步履沉穩(wěn),即便身處這污濁泥濘之中,依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高與潔凈。
正是他的師父,前虎賁中郎將,帝師王越!
而在他身旁,同樣穿著麻衣,面色略顯蒼白,眉宇間卻凝聚著一股專注沉靜之氣的老者,則是鄧安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音律大家杜夔。
王越竟已辭去了那虛銜的官職,混跡于這難民之中。
鄧安心中一震,旋即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恍然,更有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酸楚。
他立刻策馬靠近,在兩人面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對著王越恭敬行禮:“師父!”
王越抬起眼,看到是鄧安,古井無波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他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元逸。”
杜夔也認出了鄧安,微微頷首致意,顯然也知曉了鄧安如今在董卓軍中的“身份”。
“此地非敘話之所,師父,杜大家,還請隨學生來。”鄧安沒有多言,直接邀請。
他知道,以王越的傲骨和杜夔的清名,在這難民群中每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和屈辱。
王越看了看鄧安身后那些披甲持刃的西涼兵卒,又看了看鄧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懇切,略一沉吟,便對杜夔道:“公良,且隨他去罷。”
鄧安立刻吩咐下去,騰出一輛原本裝載雜物的、相對穩(wěn)固的輜重車,請王越和杜夔上車安坐,又喚過程咬金,低聲鄭重囑咐:“咬金,這兩位是吾師與故交,煩請你務必護他們周全,不得有絲毫閃失!”
程咬金雖然渾,卻也看得出鄧安對這兩人的重視,尤其是那持劍的老者,雖不言不語,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讓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人也不敢小覷。
他拍著胸脯,甕聲甕氣道:“老大放心!有俺老程在,保管沒人能動這兩位老先生一根汗毛!”
安排好這一切,鄧安才略微松了口氣。重新翻身上馬,繼續(xù)前行時,感覺周遭那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似乎都因這兩位長者的存在而沖淡了些許。
他們像是污濁泥潭中兩株挺立的青蓮,提醒著他,這世間除了殺戮與掠奪,還有劍道的堅守與音律的純凈。
夜晚宿營時,鄧安特意將王越和杜夔安排在自己的營帳附近,并送去了相對干凈的食物和飲水。
篝火旁,鄧安看著跳躍的火焰,終于忍不住低聲感嘆:“師父辭官,可是因不愿與董卓同流?”
王越撥弄著一根枯枝,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淡淡道:“虎賁中郎將,護衛(wèi)的是天子,是漢室宮闈。如今宮闈焚毀,天子西遷,形同傀儡,這官職,還有何意義?不如一身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