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如同稀釋的淡墨,勉強驅散了部分夜幕,卻無法掩蓋營地里那觸目驚心的狼藉與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鄧安拄著那柄已經卷刃、血跡斑斑的長矛,勉強站立著。
激烈的廝殺過后,腎上腺素飆升的效應正在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與身體本能的強烈抗議。
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不僅是握矛的手,連扶著馬鞍試圖穩定身體的手也是如此。
那是用力過度和神經高度緊繃后的自然反應,肌肉纖維仿佛都在哀鳴。
渾身骨頭像是被拆開又勉強組裝回去,無處不在的酸痛深入骨髓。
胃里一陣陣翻江倒海,濃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不斷刺激著他的嗅覺神經,引發陣陣干嘔。
“這就是……戰場后的感覺嗎?”
鄧安視野有些模糊,腦子里嗡嗡作響,昨夜那刀光劍影、嘶吼慘叫的畫面如同破碎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閃回。
每一次揮刀,每一次格擋,每一次溫熱血液濺到臉上的觸感,都無比清晰。
作為一個來自和平年代的靈魂,這種多次直面死亡、親手剝奪生命所帶來的心理沖擊與生理不適,遠比他預想的要強烈得多。
“元逸!你沒事吧?”一個急切而熟悉的聲音傳來。
鄧安勉強抬起頭,只見夏侯惇快步奔來,他甲胄上同樣沾染了不少血跡,臉上帶著關切與一絲尚未完全平息的殺氣。
幾乎同時,王越、公孫勝、杜夔等人也圍了過來,看著鄧安蒼白而疲憊的臉色,眼中都流露出擔憂。
“沒……沒事,只是有些脫力。”
鄧安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干澀。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穩,目光掃過周圍,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對身旁同樣一臉疲憊但依舊保持警惕的張清道:“張清,快,快去找到吳老三!確保他安然無恙!”
張清點點頭,身形一閃,便沒入尚在清理中的營地。
夏侯惇見鄧安還能保持清醒下達指令,略微松了口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昨夜多虧你率騎營穩住側翼,否則亂兵沖擊中軍,后果不堪設想!第一次經歷這等陣仗,能如此,已是大不易!”他的贊賞發自內心。
王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遞過一個水囊。
鄧安接過,猛灌了幾口冰冷的清水,才感覺喉嚨里的干渴和那股反胃感被壓下去些許。
這時,曹操在一眾將領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他面色沉靜,看不出太多喜怒,但眼底深處那一抹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痛惜,還是被鄧安捕捉到了。
曹操的目光掃過遍地狼藉的營地,看著那些正在收殮同伴尸體、包扎傷口的士卒,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中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有對丹陽兵叛亂的憤怒,有對損失精銳力量的痛心,或許還有一絲對前路艱難的憂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