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未減,敲打著殘破的屋瓦,匯成細流,沿著屋檐滴落,如同為這剛剛結束的殺戮奏響一曲單調而冰冷的安魂。
凌昭蹲在桃樹根旁,指尖的碎陶片邊緣鋒利,幾乎要割破皮膚,那上面殘留的“相思引”冷香,混著泥土和血腥氣,固執地鉆入他的鼻腔,攪動著十年未曾平息的波瀾。他贏了,劍下從未有過敗績,可每一次勝利,都像是在這荒蕪的心田上又添一道新的溝壑,深不見底,唯有寂寥回響。
他沒有去管那具逐漸冰冷的尸體,也沒有追尋逃敵的動向。江湖恩怨,如同這永不停歇的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源不除,終是徒勞。他們的目標,果然是“那個東西”。一個他背負了十年,幾乎與他血肉交融,卻也讓他失去一切的燙手山芋。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雨聲完全掩蓋的腳步聲,從斷墻殘垣的方位傳來。不似剛才逃走的黑衣人那般倉皇,這腳步聲帶著一種刻意控制的從容,甚至……一絲熟悉到讓他心臟驟然緊縮的韻律。
凌昭猛地抬頭。目光如電,穿透綿密的雨幕,精準地釘在了那道不知何時出現在斷墻缺口處的身影上。一襲素衣,撐著一把略顯陳舊的油紙傘。傘面微微傾斜,遮住了她大半容顏,只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和一抹淡如遠山的唇色。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她周圍形成一圈朦朧的水簾。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仿佛已與這荒涼雨景融為一體,又仿佛是從他無數個破碎的夢境里,悄然走入現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風雨聲、滴水聲、甚至他自己的呼吸聲,都消失了。凌昭的瞳孔急劇收縮,握著青鋒劍劍柄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胸膛里那股被“相思引”點燃的灼痛,此刻轟然炸開,席卷四肢百骸。是她。
縱使十年光陰流轉,縱使傘沿遮面,他也絕不會錯認。那個曾與他并肩立于灼灼桃花之下,笑靨比花嬌的女子;那個在他以為得到全世界的時刻,卻給予他最徹底背棄的女子——蘇挽晴。她怎么會在這里?在這座早已荒廢、承載著他們最初與最后記憶的庭院?在這剛剛經歷了一場血腥廝殺的時刻?
無數的疑問如同沸水般在他腦海中翻騰,但所有的聲音到了喉嚨口,卻都被一種冰冷的硬塊堵住。他想質問,想怒吼,想用手中的劍尋求一個答案,但身體卻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唯有目光死死地鎖住那道身影。
傘沿,緩緩向上抬起。露出了那雙他永生難忘的眼眸。依舊清澈如水,卻不再是記憶中的溫婉靈動,而是沉淀了歲月與風霜的沉靜,深不見底,映不出此刻他臉上的任何波瀾。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院中的狼藉——釘在樹上的毒刀,泥濘中的尸體,碎裂的酒壇,最后,落在了凌昭身上。
那雙眼里,沒有驚愕,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舊日情感的漣漪,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笆瓴灰姡枵选!彼穆曇繇懫?,穿透雨聲,清冷如玉珠落盤,卻帶著一種疏離的客氣,“你的劍,還是這么快。”
凌昭喉結滾動,極力壓制著翻涌的氣血,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石摩擦:“你……為何在此?”是巧合?還是……那些黑衣人的同謀?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蘇挽晴的唇角似乎極輕微地牽動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笑,卻毫無暖意。“路過,聞到了酒香?!彼囊暰€再次掠過那些陶片,“‘相思引’……沒想到,這里竟還藏著這個?!彼f得輕描淡寫,仿佛那壇擊碎他心防的酒,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
凌昭胸中的怒火與痛楚交織攀升,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凌厲的劍意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攪動了周圍的雨絲:“路過?好一個路過!蘇挽晴,十年前你不告而別,今日又在此現身,當真只是巧合?”面對他逼人的氣勢,蘇挽晴并未后退,傘下的身軀依舊挺拔。她沉默了片刻,目光與他銳利的眼神對視,緩緩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我今日來,并非為了敘舊,也并非為你所想的‘那個東西’。”
“那你為何?”凌昭幾乎是咬著牙問出這句話。“是為了告訴你,”她的語氣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們’已經等不及了。這次的襲擊,只是開始。你手中的東西,就像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有人想要,也有人……想讓它永遠消失,連帶你這個人?!?/p>
“‘他們’?”凌昭冷笑,“包括你嗎?”蘇挽晴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凌昭,放下吧。把那東西交出去,或者徹底毀掉。否則,這樣的追殺將永無止境,下一個來的,絕不會是這等貨色?!彼哪抗鈷哌^地上的尸體,意有所指。
“放下?”凌昭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笑話,眼中的荒蕪與殺意幾乎要溢出來,“十年前,當我最信任的人在我背后遞出那一刀時,我就已經放不下任何東西了!這十年,我活著的目的,就是守著它,直到……弄清楚一切真相!”他刻意加重了“真相”二字,目光如刀,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然而,蘇挽晴的神色依舊平靜,只是那沉靜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復雜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真相……”她輕聲重復,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嘆息,“有時候,真相遠比謊言更殘忍。執著于此,只會讓你失去更多,甚至……性命。”
她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更冷了幾分:“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闭f完,她不再停留,撐著傘,緩緩轉身,素衣的身影即將再次融入巷口的陰暗?!罢咀?!”凌昭厲聲喝道,青鋒劍發出一聲嗡鳴,似乎隨時都要再次出鞘。
蘇挽晴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雨更大了,嘩啦啦地響著,仿佛要將這世間所有的聲音與痕跡都沖刷干凈。
凌昭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卻只化作一句帶著血氣的質問:“蘇挽晴,那壇‘相思引……當真只是引子嗎?’”傘下的身影微微一顫。
良久,風中傳來她飄忽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酒已碎,夢該醒了。凌昭,忘了吧……”
話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身影徹底消失在迷蒙的雨巷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凌昭沒有去追。他像一尊石像,立在荒院中央,任由冰冷的雨水澆遍全身。忘?如何能忘?
那壇“相思引”,引出的不僅是刻骨銘心的過往,更是深不見底的迷局。她的出現,是警告?是試探?還是另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的開端?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十年前,這只手曾緊緊握住另一只溫軟的手,許下過生死與共的諾言。而如今,他握住的,只有這柄冰冷徹骨的青鋒劍,以及那件招致無數災禍的“東西”。
雨,無窮無盡地下著?;脑褐械难葰馑坪醯诵?,但那縷“相思引”的冷香,卻仿佛已滲入他的骨髓,與那無處安放的相思、刻骨的疑忌、沸騰的殺意徹底融合,化作了一種更沉重、更冰冷的東西,沉淀在他的心底。
弦已動,局更迷。
喜歡無影劍相思引請大家收藏:()無影劍相思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