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夜搶車票（第1頁）

當霧氣逐漸覆蓋窗臺，樹上的枝丫變得孤寂時，廠里的人也變得蠢蠢欲動起來，一個個都透著股子喜慶，就連趕工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沒有人不思念故鄉，尤其是在外忙碌一整年，幾乎很少休息的程家人，此時更是盤算著該如何回到四川，讓大伙重新踏上那熟悉無比的泥地，再次呼吸門口種植的那幾顆幽香臘梅。

早在春運正式開始前一兩周，火車站廣場及周邊道路就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據。很多人提前數天甚至一周就來此安營扎寨，帶著棉被、草席、塑料桶，席地而坐。廣場上完全看不到地面，只有黑壓壓的人頭。人群被鐵馬和警察分成一個個方陣，緩慢蠕動，“排隊”不是線性的，而是密不透風的“人立方”，后面的人緊貼著前面的人，防止被擠出去。

為了買車票這樁大事，廠里的男女老少都齊上陣，先是派出幾個男人去火車站徹夜長排，然后趁著他們回去吃飯歇息時，再換上女人們接替進行。

這樣一來，大伙兒總算是如愿買到了臘月前的幾張火車票。

廣州火車站，巨大廣場有著一個古老的鐘表，周圍站著好些拿著木棍和帶著紅帽子的人，他們先是拿眼朝著四周打量一圈兒，瞅準一個人后就立即湊上前，鬼鬼祟祟地詢問是否要提前進站。

“你是這里的工作人員？”老幺艱難地拎著幾大包行李，小程為止被背帶緊緊地系在了老幺媳婦身后，她的手里還拎著一袋華豐三鮮伊面，人潮像粘稠的粥，推著一行人往前涌。

“咳咳，這里人多，你們幾個在這干等著也麻煩，不如先把行李搬到站臺處，到時只管上車就是了……”小紅帽避重就輕地回答，十分熟練地拎起裴淑腳旁那一個由牛仔布制成的大背包，然后笑呵呵地招呼剩下的人跟他一起往前走，期間經過了幾個檢查通道。

瞧著這架勢，他們確實是對火車站很了解呢！望著身后那些老老實實排隊的人，程禾霞悄悄松了口氣，感慨真是多虧遇到好心人幫忙，不用再繼續苦哈哈地站著時，前方卻傳來爭執聲！

“一個二十，少一分都不行！”小紅帽攥著老幺的牛仔背包帶不撒手，另一個戴紅帽子的男人則是掏出小刀威脅起來。

幾人爭執不下，老幺的背包很快被劃了道小口子，裝滿東西的藍色布料瞬間裂開一道縫。

“你敢劃我包！”老幺急了伸手去搶背包，兩人拉扯間老幺的袖子也被鋒利的刀刃劃破，結實的胳膊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空氣里漂浮起一絲絲血腥味。

老二見弟弟受傷，暴脾氣地沖上去一拳打在那男人臉上：“敢動我兄弟，不想活了？！”

男人捂著臉直往后退，而周圍幾個小紅帽立刻圍上來，有人一把拽住老二的頭發，有人去推裴淑，小程為止被嚇得哭起來，她一邊護著孩子，一邊沖老幺喊：“別打了！快去找警察……”

老幺瞥見不遠處有個穿警服的人在巡邏，趕緊扯開嗓子喊：“警察同志，有人搶劫！”小紅帽們聽見“警察”兩個字動作頓了一下，老二趁機掙脫一把奪過背包，老幺則死死抱住那個拿小刀的男人。

巡邏警察跑過來時，小紅帽們想跑，卻被周圍排隊的人攔住，有人早就看不慣他們訛錢，紛紛伸腳絆了一下。警察把幾個小紅帽控制住，老幺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血痕：“他們訛我們錢，還拿刀劃人！”

警察登記信息時，老二還在喘粗氣，指著小紅帽罵：“你們這些騙子，良心被狗吃了！我們打工的錢容易嗎？”

老幺表情凝重地低頭看著被劃破的背包，里面的干貨撒落了一地，他連忙撿起一把花生，拍了拍上面的灰：“好在東西都沒丟，人也沒大事，值了。”

小程為止哭累了，懨懨地躺在裴淑懷里，然后看著她用紙巾擦了擦老幺胳膊上的血：“以后可別這么沖動了，為了幾十塊錢受傷，不值當。”

老幺笑了笑，把花生塞給裴淑和小程為止：“都吃點，壓壓驚，這春運啊，可是比廠里趕貨還驚險呢！”

原本以為這事足夠讓人冒火，哪知后面正式檢票時，大伙兒爭先恐后地擁擠著往車廂里擠，壓根就沒有老實排隊的想法。

一剎那，程家人差點被擠散，老幺扛著幾袋行李努力地想要將妻兒護在身前，至于老二個子高又狡猾，眨眼間就帶著媳婦竄到了前面的位置。

“哎唷，這下可慘了，等我們擠上去行李都沒法擱了……”老三手腳笨，別提保護別人之類的話，就連他自個兒都險些被人群給淹沒。

眼看車門擠不上來，已經待在車里的老幺便趕緊打開車窗吆喝道：“三哥，你們把手遞給我！”他手勁大，幾下就把下面的程禾霞他們連同行李一起拽進來。

車廂內人貼人，擠得裴淑幾乎都快要窒息了，這會兒還盡量用手撐開小小的空間，好讓程為止在懷里能好受一些。

“是這啦！”程禾霞滿頭熱汗地拿著車票認真比對，總算是找準位置勉強坐下，而老三夫妻的車票在幾個位置后，正小心翼翼地從編織袋里掏出用毛巾包好的桶裝康師傅，很是擔憂道：“這帶回去給俊林嘗鮮的，可千萬別壓壞了！”

眾人忙活好一陣兒，直到火車開動發出“嗚嗚”的鳴叫聲，白色霧氣籠罩四周，才總算是停歇下來。坐在程禾霞對面的是個拎著印有“廣州”字樣的紅白藍編織袋的男人，鼓鼓囊囊的，應該是塞滿了給家人的衣服、玩具和年貨，還有人手提桶裝食用油，以及一袋煮好的雞蛋。

汗味、泡面味、香煙味、小孩的奶味、廁所的異味……在密閉車廂里混合成一種令人終生難忘的復雜氣味。

車廂連接處偶爾會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喇叭聲，所有人都歸心似箭盼著能盡早到站。

程家人也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哪知，這會兒裴淑卻察覺到老幺的表情不太對勁以及額頭上時常冒出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