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棲是在一陣劇烈的顛簸和靈魂被撕扯的痛楚中恢復意識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無邊無際的虛弱,仿佛整個身體和靈魂都被掏空,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布滿裂痕的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源自神魂深處的劇痛。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先是模湖一片,隨后才慢慢聚焦。
入目所及,是一片死寂的廢墟。
她似乎仍在母樹的核心空間,但這里已然面目全非。曾經搏動流淌的暗紅“血管地面”大多化為了冰冷的、毫無生機的灰盡。那些扭曲的木質脈絡斷裂、崩塌,如同巨獸死去的殘骸。空間中央,那顆龐大的扭曲心臟徹底失去了所有光澤,變成了一個布滿裂痕的、半枯萎半冰封的巨石狀物體,再無絲毫活性。噬夢獸那令人窒息的意志威壓,已然消散無蹤。
成功了?
噬夢獸的代行者……被消滅了?
這個念頭并未帶來多少喜悅,反而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巨大的茫然。代價……太慘重了。
她勐地想起蘇清雪,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掙扎著想要坐起,卻牽動了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口中泛起腥甜。
“別動?!?/p>
一個極其微弱、卻熟悉無比的清冷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云棲勐地轉頭,只見蘇清雪就躺在離她不遠處。她的狀態看起來更糟,身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虛幻感,仿佛隨時會隨風消散。原本烏黑的長發盡成雪白,襯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更加脆弱。她緊閉著雙眼,氣息微弱得如同燭火,唯有那依舊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還殘留著一絲屬于劍修的倔強。
她還“存在”,但靈體遭受重創,本源幾乎燃盡,已是風中殘燭。
云棲心中一痛,強忍著不適,一點點挪到蘇清雪身邊。她能感覺到,自己與遠古之種的那絲聯系還在,雖然微弱,但正如同涓涓細流,緩慢地滋養著她干涸的魂體。她嘗試著將這絲聯系延伸,將汲取到的微薄生命能量,小心翼翼地渡向蘇清雪。
翠綠的光點如同螢火,融入蘇清雪透明的靈體,卻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強維持住那絲生機不滅,對于修復近乎崩潰的靈體本源,效果微乎其微。
“沒用的……”蘇清雪并未睜眼,聲音輕若耳語,“冰心燃魂……本源已失……能留下這點靈識不昧,已是僥幸……”
云棲咬著唇,沒有說話,只是固執地繼續著徒勞的輸送。她不相信,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換來的依舊是死別。
就在兩人沉浸于悲傷與無力之際,整個核心空間,不,是整個青木界,再次發生了劇變。
失去了噬夢獸意志的強行統合與壓制,那被“噬夢之種”強行維系在一起的扭曲核心開始了不可逆轉的崩解。巨大的裂痕在那凍結的心臟巨石上蔓延,塊塊剝落,化為精純卻混亂的能量消散。
與此同時,外界。
迷失林海之中,所有殘存的、尚未被生命潮汐凈化的噬夢根須,如同失去了源頭般迅速枯萎、化為飛灰。那些陷入瘋狂的牧樹人和妖獸,眼中的暗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隨后身體崩潰,回歸天地?;\罩在整個世界上空的那種“規范”與“惰性”力場,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寸寸瓦解。
天空不再是那種虛假的祥和蔚藍,而是顯露出真實的、帶著風雨欲來晦暗的天光。大地傳來隆隆巨響,那是地脈在失去壓制后開始自行調整,山川移位,河流改道。
整個世界,仿佛一個被強行捆綁了太久的病人,終于掙脫了束縛,卻也因此引發了劇烈的排異反應和混亂??耧L呼嘯,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沖刷著這片被荼毒了太久的大地。
這是世界的哀歌,也是新生的陣痛。
云棲能通過遠古之種的連接,模湖地感知到這一切。青木界正在擺脫噬夢獸的陰影,但這個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與毀滅。失去了生命母樹這個穩定的核心,這個世界未來將走向何方,是逐漸恢復生機,還是在混亂中走向衰亡,猶未可知。
隨著核心的持續崩解,云棲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扭曲心臟巨石中央,那道被蘇清雪最后一劍和她規則碰撞撕開的、貫穿整體的裂痕上。
裂痕深處,那片給她感覺比噬夢獸力量更古老、更本質的“黑暗”,并未隨著噬夢獸意志的消亡而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顯露出來。
那并非虛無,而是一種……純粹的“無”!是連“存在”這個概念都能吞噬、消解的絕對之暗。它靜靜地存在于裂痕深處,仿佛亙古如此。
噬夢獸那吞噬夢境、侵蝕世界、追求永恒“寧靜”的瘋狂特性,其根源,難道就來自于這一絲“無”的本質?
這個發現讓云棲遍體生寒。噬夢獸,或許并不僅僅是域外入侵的災難,它的背后,可能牽扯到某種更加恐怖、涉及宇宙本源規則的……“病癥”?
她回想起規則之種賦予的“臨時權限”中提到的“變量”,以及那冰冷的“凈化”指令。難道“凈化”的目標,并不僅僅是噬夢獸這個表象,更是它背后所代表的這種“無”的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