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回府時,暮色已深,幾片枯黃的梧桐葉被秋風卷著,輕叩在馬車窗欞上。江晚寧依舊與霍驍同乘,車輪碾過鋪滿落葉的青石板路,發出沙沙的轆轆聲,襯得暮秋的黃昏格外靜謐。
車廂內,江晚寧倚在軟墊上,饒有興致地翻看著畫本子,橘黃燈火在他精致的側臉投下柔和光暈。霍驍抬眸望去,正好看見他唇角噙著一抹淺笑,長睫在眼下投出細密陰影。
“慕卿。”
他低沉的聲音在靜謐車廂內格外清晰。江晚寧從書頁間抬首,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這聲表字喚得自然,想必是方才在宮中聽見皇后這般稱呼記下了。他漫不經心地應道:“有事?”
見他坦然應下,霍驍唇邊掠過極淡的笑意,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上輕叩:“三日后,江國公在望文閣辦詩會,你可會去?”
“怎么?”江晚寧放下畫本,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書頁邊緣,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調笑,“我去,你就去么?”
望著他笑靨如花的模樣,霍驍只覺耳根發燙,下意識別開視線,喉結微動,低低應了一聲:“嗯。”
江晚寧將他泛紅的耳尖盡收眼底,眼底笑意更深。這人倒是純情,稍一逗弄就羞赧至此。
“自然要去。”他重新執起畫本,指尖在書頁上輕點,語帶深意,“這般熱鬧,定有好戲可看。”
待馬車停在國公府門前,霍驍耳際的熱意方才消退。望著那道翩然離去的身影消失在朱門之后,他不由懊惱——每每面對這位未婚妻,自己總是這般笨拙。不知他可會嫌棄?心底卻已悄悄將“晚寧”換作了“卿卿”。
自從陛下因偏愛皇后破例賜下爵位,江晚寧雖頂著恩寵之名,實則只得個虛銜。返京這些時日,他樂得清閑,終日陪著母親與肖姨四處游玩,倒也自在快活。
可他這般愜意,落在某些人眼中卻格外刺目。
漱石軒雅間內,沉香裊裊。凌堯正與方妙對坐飲茶,忽然隔著竹簾瞥見街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江晚寧手提幾個油紙包,正站在糖炒栗子攤前,笑吟吟地等著店家打包。深秋的斜陽透過稀疏的梧桐枝椏,落在他含笑的眉眼間,格外刺眼。
凌堯手中的茶盞一頓,指節不自覺攥緊。昨日梁王前來商議詩會時,無意間提及前日見霍驍與江晚寧同車而歸,笑言這對未婚夫夫怕是好事將近。
當晚,凌堯便砸了一方上好的硯臺,碎裂的墨塊濺了一地。
此人,留不得。
“凌小郎君?”對座的方妙見他忽然出神,輕聲相詢。這位禮部侍郎之子最喜詩文,前兩天偶聞凌堯在望文閣即興吟誦,驚為天人,今日特來請教。
方妙將詩稿往前推了推,宣紙上墨跡猶新:“這是在下前日所作的詠梅詩,還請郎君指點。”
凌堯掃過紙箋,他哪里懂什么詩律?卻仍擺出高人姿態,蹙眉咂舌,指尖在詩句某處重重一點:“方郎君此作未免流于淺白。”隨即信口吟道,“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他故作隨意地撣了撣衣袖,端起茶盞輕啜一口:“且以此詩為鑒,方郎君以為如何?”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方妙反復吟詠,忽然擊節贊嘆,眼中迸發出熱烈的光彩,“妙極!此詩風骨清奇,意境高遠!在下拙作相較之下,實在不堪入目!”
他激動地斟茶舉盞,茶水險些漾出杯沿:“明日詩會有凌小郎君在,頭籌非君莫屬!方某以茶代酒,先行恭賀!”
聽著方妙滔滔不絕的恭維,凌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明日的詩會,原是他記憶中江晚寧在京中嶄露頭角的關鍵節點——憑借幾首恰到好處的詩詞贏得文官賞識,為日后鋪就錦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