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透過雕花木窗,在青石地磚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霍驍端坐在書房的黑漆檀木案前,指尖執著一支狼毫小楷,正在批閱這個月的軍中糧草賬目。
午后的書房極靜,只聞得見墨錠研磨時散出的淡淡松煙香。他批閱得極為專注,連窗外海棠花瓣飄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直到那陣熟悉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這一室安寧。
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他筆尖一頓,一滴濃墨落在宣紙上,迅速暈開成一個小小的墨團。
“霍驍!”
珠簾嘩啦一響,伴隨著清脆的玉玨相擊之聲。江晚寧裹著一身明媚的春光闖進來,紅衣墨發,腰間纏著一條金絲編織的蹀躞帶,上面掛滿了各色玲瓏配飾。他手里拎著兩只精致的白瓷酒壇,壇身上還沾著些許水汽。
“醉仙樓新到的杏花釀,我可是第一個搶到的。”他將酒壇往案上一放,發出清脆的聲響,“陪我去屋頂嘗嘗?”
霍驍緩緩放下筆,目光先是落在他被風吹得微亂的長發上,繼而向下,停留在他沾了塵土的衣擺和靴邊特有的紅泥上。
“又去西郊跑馬了?”他的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喜怒。
“你怎知……”江晚寧話音未落,霍驍已經起身,繞過書案走到他面前。他比江晚寧高了半個頭,此刻微微垂首,修長的手指極其自然地伸向他鬢邊,輕柔地拂去一片不知何時沾染的柳絮。
“鞋面上有西郊才有的紅泥。”霍驍語氣平淡,卻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竟是毫不猶豫地單膝點地,蹲下身來,仔細替他擦拭靴邊的泥點。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江晚寧垂眸,看著這人烏黑的發頂,以及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脊背此刻為他彎折。他忽然俯身湊近,溫熱的氣息拂過霍驍的耳廓,聲音里帶著幾分戲謔:“霍大將軍整日不研究兵法陣型,反倒盯著我的鞋看,傳出去不怕損了你鎮國大將軍的威名?”
霍驍抬起頭,對上那雙流光溢彩的鳳眸。他的目光沉靜如水,語氣卻再認真不過:“你的冷暖喜樂,比那些虛名重要千萬倍。”
他站起身,將帕子收回袖中,順手理了理江晚寧微敞的衣領:“不是要去屋頂?走吧。”
半個時辰后,兩人并肩坐在侯府主屋的琉璃瓦上。夕陽將天空染成溫暖的橘紅色,遠方的街市傳來隱約的喧鬧。江晚寧拍開酒壇的泥封,清冽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他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唇角滑落,留下一條晶瑩的痕跡。
“好酒!”他暢快地嘆息一聲,將酒壇遞給霍驍。
霍驍接過,卻沒有立即喝,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塊疊得方正的月白手帕,輕輕拭去他唇邊的酒漬,動作熟練得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然后他才就著江晚寧喝過的位置,仰頭飲了一口。
“如何?”江晚寧挑眉問道,眼底閃著期待的光。
“尚可。”霍驍的評語依舊簡潔,卻又補充了一句,“不及卿卿去年埋在梅樹下的那壇雪釀。”
江晚寧聞言,笑得更加開懷,身子不自覺地往后仰,險些失去平衡。霍驍眼疾手快地攬住他的腰,將他穩穩地帶回自己身側。
“小心些。”
“怕什么?”江晚寧不以為意,索性放松身體,靠在霍驍堅實的肩膀上,“有你在,我還能摔著不成?”
暮色漸濃,星光初現。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直到最后一縷天光隱沒在山巒之后。
幾日后,侯府后花園的海棠花開得愈發繁盛。江晚寧躺在樹下的紫竹躺椅上小憩,一本翻開的畫本子蓋在臉上,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陽光。
霍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中捧著一卷《兵法紀要》。他的目光雖落在書頁上,心神卻有一大半系在身旁那人身上。一陣暖風吹過,粉白的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有幾片調皮地落在了江晚寧的墨發和紅衣上。
將軍放下書卷,起身走到躺椅旁,彎下腰,極其輕柔地將那些花瓣一一拂去。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這場好夢。
老管家端著茶點走來,看見這一幕,了然地笑了笑,正要悄聲退下,霍驍卻已經察覺,轉頭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低聲吩咐:“去取條薄毯來,風有些涼了。”
毯子剛剛蓋好,江晚寧卻忽然動了動,一把掀開臉上的書卷,露出一雙清明的眸子,哪里有半分睡意?他伸手拽住霍驍的衣袖,語氣帶著幾分慵懶的撒嬌:“陪我下盤棋?”
“好。”霍驍從善如流,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棋盤擺開,黑白子很快便廝殺起來。江晚寧棋風凌厲,攻勢迅猛,霍驍則步步為營,沉穩應對。半晌過后,江晚寧的攻勢漸緩,眉頭也微微蹙起,顯然已露敗象。眼見回天乏術,他忽然伸手,嘩啦一聲攪亂了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