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對這條人魚的研究就必須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安諾德的眼眸瞬間暗沉下來,仿佛凝結了一片化不開的濃霧。他指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當務之急,是徹底卸下那敏感生物的心防,贏得它一絲稀薄的信任。
“安諾德,魚帶到了。”
實驗室的自動門無聲滑開,團隊成員維克多提著一只銀白色的保溫箱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實驗室內顯得格外清晰,然而當他瞥見觀測缸中那道若隱若現的身影時,所有聲響都戛然而止。
觀測缸內,幽藍的水波緩緩蕩漾,鱗片折射出的碎光如同灑落的月華,那條人魚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墨色的長發如同水藻般飄散,半掩著那張非人卻極致瑰麗的面容。
維克多的喉結輕輕滾動,眼底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一股深沉的迷戀。他提著箱子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再開口時,聲音不自覺地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境:
“他今天……還是不肯出來嗎?”
安諾德斂起臉上最后一絲表情,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淡。“比起最初的狀態,他現在已經表現出愿意親近的傾向。剛才確實是他主動表示饑餓,要求準備食物的。”
“你、你的意思是。。。他能和我們交流?”維克多的眼睛瞪得渾圓,“我仔細研讀過三年前對西奧多拉的研究日志,整整三年的觀察記錄里,從未記載過人魚能與人類溝通。。。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確實令人意外,不過目前的交流還僅限于肢體語言。”安諾德修長的手指輕抵下頜,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觀測缸深處。
“但我注意到他似乎在逐漸理解我們的語言。他的聲帶構造完整,理論上具備發聲條件。或許,我們可以嘗試教他人類的語言。”這個念頭讓他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在心底,他已經決定暫緩那些侵入性實驗——畢竟,信任才是最好的實驗催化劑。
安諾德轉身打開銀白色的保溫箱,沁人的冷霧立即彌漫開來。在晶瑩的碎冰之上,整齊排列著今天清晨才送達的銀鱈魚段和飽滿的牡蠣,每一片魚肉都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
他順著觀測缸側面的扶梯緩緩而上,在距離水面最近的平臺停下,聲音輕柔得如同耳語:“塞勒涅,該用餐了。”
“塞勒涅”——月神之名。研究團隊為這條人魚取這個名字時,正是被那超越性別的美所震撼。在月光透過觀測窗灑入水中的夜晚,他銀白的鱗片會泛起藍紫色的幽光,宛如月華凝結成的神只。
水面泛起細微的漣漪,片刻后,一張精致的面孔悄然浮出。濕漉漉的發絲貼著他優美的頸側,水珠順著精致的鎖骨滑落。
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如同暴風雨前夕的海面,在長而密的銀色睫毛下閃爍著警惕的光芒。他停留在十米開外,修長的指尖無意識地劃動著水面。
“別怕,親愛的。”安諾德將一段銀鱈魚輕輕放入水中,動作緩慢而克制,“我把食物放在這里,你自己來取,好嗎?”
銀鱈魚如同一片銀色的落葉緩緩下沉。在它降至三米深時,江晚寧突然如一道銀箭般俯沖而下,流暢的尾鰭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他靈巧地接住魚肉,鋒利的指甲瞬間就將魚肉分割成均勻的細條。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只是象征性地嘗了一口,便厭倦地停下了動作。
下一秒,他抓著剩余的魚肉迅速浮出水面,猛地將濕冷的魚塊甩向安諾德的前襟。尾巴重重拍擊水面,濺起的水花在燈光下如同碎裂的水晶。他齜著鋒利的牙齒,喉間發出低沉的嘶鳴,每一片鱗片都因憤怒而微微豎起,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里燃燒著被冒犯的怒火。
維克多手中的記錄筆應聲而落,在寂靜的實驗室里發出清脆的回響。他怔怔地望著觀測缸中仍在翻騰的水花,塞勒涅那銀藍色的尾鰭正暴躁地拍打著水面。
“這、這是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因震驚而微微發顫,“塞勒涅怎么會發這么大的脾氣?之前的進食記錄顯示,他明明最偏愛銀鱈魚的口感啊……”
安諾德沒有立即回應。他的目光如炬,緊緊鎖定在平臺上那塊被遺棄的魚肉上。魚肉邊緣清晰地殘留著幾道被利爪撕裂的痕跡,在冷白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扶梯欄桿,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或許我們理解錯了。”良久,安諾德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你看他剛才捕食的姿態,他的指尖在觸碰到魚肉的瞬間就完成了撕裂動作,肌肉繃緊的弧度充滿了獵食者的張力。”
他轉過身,綠眸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這不是進食,維克多。這是狩獵。他的傷勢好轉了,被禁錮的野性正在蘇醒。我們提供的這些……精致的死物,已經無法滿足他骨子里對追捕的渴望了。”
這個發現像一道電流穿透了他的思緒。安諾德迅速從扶梯上一躍而下,白大褂的衣角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他快步走到觀測臺前,抓起電子記錄板,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