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維克多一瞧見人魚已經醒來,立刻激動地將雙手貼在玻璃墻上,輕輕拍打,試圖吸引它的注意。
塞勒涅看起來卻有些沒精打采,游動的姿態也不似往日那般流暢利落。維克多趕忙提起帶來的保溫箱,朝它展示,“餓了嗎?今天撈到了不少新鮮的貝類,要不要嘗嘗?”
塞勒涅只是懶懶地瞥了一眼保溫箱,尾巴在水中無力地擺了擺,便轉身沉向池底,對維克多帶來的食物毫無興趣。
“它今天的狀態還是不太對。”安諾德站在觀測缸邊,眉頭微蹙,瞇起的翡翠眼眸中翻涌的思慮。
他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維克多,我需要為它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
他利落地吩咐對方去準備檢查器械,自己則脫鞋踏上了通往水池中央的觀測平臺。金屬網格地面帶著冰涼的濕氣,他蹲下身,向著蕩漾的碧波柔聲呼喚:“塞勒涅……”
水聲輕響,人魚的身影破水而出,墨色的發絲貼著蒼白的肌膚,不斷滴落晶瑩的水珠。他修長而微涼的手指輕輕搭在粗糙的平臺邊緣,仰頭望著安諾德。
“是哪里不舒服嗎?”安諾德放緩了語調,身體微微前傾,試圖捕捉對方每一絲細微的表情,“你的狀態讓我非常不安,請允許我為你檢查,好嗎?”
塞勒涅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水潤的灰藍色眼眸在長睫下忽閃著,像蒙著一層薄霧的深海。他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氣音的鳴叫,宛如嘆息,仿佛在安撫對方過度的擔憂。
“可我……真的很擔心你,塞勒涅。”安諾德的聲音里注入了一種深切的、幾乎令人心碎的憂慮。他單膝跪了下來,讓視線與對方齊平,然后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觸到那微涼濕潤的臉頰——這是自初次遭遇后,他第二次在塞勒涅清醒時如此靠近。
與記憶中那充滿戒備與抗拒的反應截然不同,此刻的人魚異常溫順。他甚至微微偏頭,主動將臉頰更深入地貼入安諾德的掌心,像一只尋求慰藉的小獸,輕輕蹭了蹭。那細膩鱗片帶來的獨特觸感,與皮膚傳來的溫熱,交織成一種奇異的親昵。
“我無法不擔心你,”安諾德用更低沉、近乎耳語的聲音重復,仿佛在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想我會難受得活不下去。”
他緊密地觀察著,看到塞勒涅那半透明的耳鰭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急劇地高頻顫動起來,如同受驚的蝶翼。那雙美麗的眼睛里迅速掠過了一絲真實的慌亂。安諾德知道,他的目的即將達成了。
下一刻,一只更為冰涼、指間帶著蹼膜的手,輕柔地覆蓋在了安諾德的手背上。塞勒涅凝視著他,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
隨后,一句清晰而帶著奇異韻律的話語,如同幽谷冷泉滴落玉石,首次清晰地響起在安諾德的耳邊:
“你可以對我做檢查,安諾德。”
那空靈而陌生的嗓音,讓安諾德精心維持的表演姿態出現了一瞬的凝滯。一股戰栗般的狂喜隨即沖上他的心頭,幾乎要沖破他慣常的冷靜面具。
人魚,終于向他開口了。
安諾德的心在胸腔里劇烈地鼓動起來。這簡直是意料之外的狂喜——他原本只想借著檢查的機會,順理成章地采集一點塞勒涅的血液用于實驗,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剛才那番刻意夸大、近乎表演的擔憂,竟讓對方首次愿意開口交流!
與這相比,區區幾毫升血液的獲取,瞬間顯得微不足道。這才是真正遠超預期的、巨大的收獲。畢竟,冰冷的數據只能推測出概率性的結果,而唯有塞勒涅親口吐露的言語,才能真正揭曉人魚族的秘密。
安諾德嘴唇微啟,那些盤旋在舌尖的問題即將脫口而出,卻被金屬門滑開的輕響與維克多沉穩的腳步聲打斷,他只得將所有的探究強行咽回。
“安諾德?”維克多一手握著手持終端,另一只手提著裝有各類拭子與采血管的冷藏盒。
“我們先掃描基礎生理參數吧。”他邊說邊踏上平臺的扶梯,合金梯級在他腳下發出承重時細微的吱呀聲。“然后你再嘗試采集塞勒涅的血液樣本。”
“嗯,開始吧。”
安諾德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入心底最深處,臉上臉上迅速恢復了慣常的嚴謹與淡漠。他不動聲色地將被塞勒涅觸碰過的右手背到身后,指尖下意識地相互摩挲了一下——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冰涼的滑膩感。
看來,只能等待下一個獨處的機會了。他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完美地掩蓋了眸中所有深沉的光。
他利落地取出一副嶄新的無菌手套,橡膠薄膜與皮膚緊密貼合時發出輕微的窸窣聲。維克多則已退至平臺靠后的位置,打開了電子日志,準備記錄數據與提供必要的協助。
安諾德的動作專業、迅捷而精準。他的指尖隔著薄薄的橡膠手套,熟練地游走在塞勒涅的身體上——測量著頸部與尾鰭根部鱗片的密度與硬度,用微型擴張器觀察鰓裂在水霧中的開合頻率,測試著核心肌群在微弱電流刺激下的張力反應。他清晰而平穩地向維克多報出每一個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