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漸漸熄了,光也黯下來,浩浩蕩蕩的行軍隊伍就在這幕天席地里安歇下。劉存富悄悄把挨著李常安睡熟的江二牛往旁邊推了推,擠到李常安的身邊躺下。
李常安還沒睡著,往旁邊挪了挪給劉存富讓出塊地方,免得他把江二牛弄醒。
“謝嘍哈,白日間多虧你照應。”劉存富小聲說著客氣話。
“都是一個隊伍的,不存在。”李常安平躺著,眼睛看著滿天爍動的銀星。
“李大哥,等打完仗回了成都府,我送你根紫竹桿子的煙槍。嘿,抽得年身越久那桿子越黑得發亮,可漂亮呢。等咱們回去了,你就去錦江邊上的鋪面找我,那連著好幾家鋪面都是我家的生意。要么去錦江碼頭也行,碼頭也有我家參的股。”
不知道是抽了煙,還是共用一桿煙槍生出的情誼,劉存富此刻跟李常安格外親近,好像有許多話想跟他傾訴,同往日比起來像換了個人。
李常安卻只是安靜地躺著,專注地看著滿天的星,半晌,低聲說:“等仗打完回家,我想好生抱一抱我的兩個娃兒。我小娃兒才一歲大,爹爹都還叫不清楚。”李常安突然又想到,等打贏了仗回去,他的兩個娃兒怕是都長多高了,他早抱不起了。這么想著,李常安輕輕地笑了。
“莫扯那么遠,先打贏了仗再說。”
黑暗里突然插進來一道聲音把劉存富嚇了一跳,他支起上半身朝李常安另一面看,小心翼翼地問:“隊長哥哥也還沒睡著呢?”
張長海嘆了口氣,引得李常安也轉過頭看向他。這支隊伍里張長海年齡最大,三十五歲了,平常最嚴肅還總罵人,大家都怕他,就連別的隊長也都不敢惹他。他們這隊的幾個人也自然覺得他無所不能,卻還從沒聽見他嘆過氣。
“你兩個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兩個屋里都有掛念,到底為啥子參軍嘛?”
“我是為了我娘爭口氣,免得被我老漢兒的小老婆瞧不起,教唆他兒跟老子爭家產。我老漢兒總說我是個孬種,做不成事。我就做他一個讓他看看老子到底孬不孬。要不是與我老漢兒賭氣,我也不至于兩手空空跑出來咯。”
或許是黑暗遮掩了人的表情,劉存富較平常精神放松些,話也比平常說得利索。
劉存富說完,周圍安靜下來。張長海問:“那你呢?”
劉存富也豎著耳朵聽,他也想知道李常安是為了啥出來參軍的。
“還能為啥子嘛,躲賭債沒處躲,人家要剁老子的手指頭咯。”安靜的夜里突然響起個公鴨嗓子,劉存富和張長海都駭了一跳。搭話竟是陳健娃。
“老子要不是為躲賭債,打死老子都不來參軍。尤其是劉存富,你咋那么想不開嘛,坐擁萬貫家財還跑出來當兵,不懂得享受人生呀,你娃兒活該吃苦受罪。”
“話不能這么說。”張長海說:“存富娃兒有骨氣,等仗打贏了再回去接替他老漢兒的生意,他家里人必定再沒得人看不起他。”
“哼。”陳健娃嗤笑:“就怕他活著回不去嘍。你們不曉得嗎?打仗是要死人的。咱們眼下在這里沖閑話殼子,等上了戰場,子彈殼子可不認得你是張三還是李四,是財主還是貧農。”
“不要說這種話。陳健娃你這叫擾亂軍心,叫首長聽見了要拖去砍頭揚軍威。”張長海呵斥。
陳健娃不說話了,卻仍嗤嗤地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劉存富以為李常安已經睡著了,低聲問:“隊長,你為啥子參軍呢?”
張長海又嘆了口氣,反問:“不曉得你聽沒聽說過趙登禹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