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驗尸房設在后院西側,四面無窗,僅靠屋頂的明瓦透進些許天光,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灰、烈酒與尸身腐敗前的腥甜氣,混在一起,嗆得人嗓子發緊。
魏廉的尸體被安置在鋪著白麻布的長案上,官服已被完全褪去,僅留一件素色中衣。首席仵作老陳蹲在案前,手里捏著一枚細如發絲的銀針,正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的耳孔,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亡魂。
周庸站在一旁,眉頭擰成了疙瘩,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帶鉤。李默和幾名大理寺的參軍圍在門口,神色各異,有焦慮,有凝重,還有幾分事不關己的疏離。
“老陳,怎么樣?查出是什么毒了嗎?”周庸的聲音打破了驗尸房的死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老陳拔出銀針,對著明瓦透下的光仔細端詳。銀針尖端泛著一層淡淡的青黑,比先前探喉時的顏色更深了些,卻依舊辨不出具體品類。他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無奈:“回大人,這毒蹊蹺得很。既不是常見的鶴頂紅、砒霜,也不是西域傳來的牽機引、三步倒。銀針變色卻不發黑,七竅滲血卻無臟腑外翻之象,小人從業三十年,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毒。”
“就沒別的法子了?”周庸追問,“比如查驗腸胃?或是用草藥試探?”
“試過了。”老陳指了指旁邊的陶碗,碗里裝著從死者胃里取出的殘留物,呈糊狀,顏色發灰,“腸胃里并無異常腐蝕痕跡,殘留物用甘草、綠豆等解毒草藥試過,毫無反應。這毒像是……像是專門煉制的,只攻心脈,不損臟腑,發作時悄無聲息,死后痕跡又極難辨認。”
周庸的心沉了下去。連老陳都查不出的毒,這案子的難度,比他預想的還要大。
“魏大人的府邸查得怎么樣了?”周庸轉向門口的李默。
李默連忙上前一步:“回大人,屬下帶人去了魏府,府中上下都慌作一團。魏大人的夫人說,前日傍晚魏大人說要去城外拜訪一位老友,便帶著一個隨從出門了,之后便再沒回來。隨從也不見了蹤影,怕是……”
“怕是也遭了毒手。”周庸接過話頭,語氣沉重。一個五品郎中,外加一個隨從,憑空消失,最后只找到主家的尸體,隨從大概率是活不成了。
“魏大人書房的暗格,屬下也查了。”李默繼續稟報,“暗格是空的,鎖是被人用工具撬開的,手法很專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看來魏大人確實藏了什么重要東西,被兇手取走了。”
周庸點了點頭。這就說得通了,魏廉剛執掌度支司,必然發現了漕運或錢糧中的貓膩,才會被人滅口,順帶搶走了證據。可問題是,這貓膩到底牽扯到誰?是地方官員,還是朝中權貴?
“大人,”一名姓王的參軍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幾分遲疑,“依屬下看,這案子不如先壓一壓。魏大人剛到任,根基未穩,或許是與人結了私怨,被仇家所害。咱們先在城外尋訪那個失蹤的隨從,再查訪魏大人的親友,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私怨?”周庸冷笑一聲,“五品官員,死在亂葬崗枯井里,七竅滲血,隨身攜帶的重要物件被劫,這像是私怨嗎?分明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滅口!”
另一名參軍附和道:“王參軍說得也有道理。度支司牽扯甚廣,若是貿然追查,萬一觸碰到哪位大人物的利益,咱們大理寺可擔待不起。陛下近日正忙于春耕祭天,若是知道長安城外出了這等命案,怪罪下來,大人您……”
這話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大理寺雖然執掌刑獄,但在錯綜復雜的朝堂勢力面前,也只是個擺設。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別說破案,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烏紗帽都是個問題。
“所以就放任真兇逍遙法外?”周庸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絲怒意,“魏廉是朝廷命官,死于非命,咱們身為大理寺官員,食君之祿,卻畏首畏尾,對得起陛下的信任嗎?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公道的期盼嗎?”
眾人被說得啞口無言,紛紛低下頭,不敢與周庸對視。
李默見狀,連忙打圓場:“大人息怒,諸位同僚也只是擔心案子棘手,并非有意推諉。只是這案子確實疑點太多,兇手行事縝密,咱們手里的線索又太少,想要破案,實在是難啊。”
周庸嘆了口氣。他知道眾人說得是實情。沒有毒物的具體品類,沒有兇手的任何蹤跡,沒有失蹤隨從的下落,甚至連魏廉藏的是什么證據都不知道,這案子就像是一團亂麻,根本無從下手。
他的目光落在案臺上那束被小心翼翼收好的紅梅殘片上。花瓣已經有些枯萎,但依舊能看出品種名貴,絕非城郊野生。兇手帶著這樣一束紅梅去拋尸,或是死者生前隨身攜帶,這背后定然有文章。可這紅梅,又能指向哪里呢?
“大人,”李默湊到周庸身邊,壓低聲音,“屬下還是覺得,您先前說得那位,或許是唯一的希望。”
周庸心中一動。他知道李默說的是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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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少……”周庸喃喃自語。五年前,狄閣老仙逝,武少便閉門謝客,隱居在城南靜思院。這五年里,無論朝堂出了多少奇案,多少人登門相請,他都一概不見。如今自己親自去請,他會給這個面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