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院的夜,靜得能聽見竹影掃過窗欞的輕響。
燭火如豆,映著案上攤開的《唐律疏議》,墨跡被歲月浸得有些發暗。武少坐在案前,指尖卻未觸及書頁,而是懸在一柄佩劍之上。劍鞘是老雞翅木所制,帶著溫潤的包漿,靠近護手處刻著的“狄門”二字,被手指摩挲得愈發清晰,木紋里還嵌著些許洗不凈的舊塵——那是五年前,師父狄仁杰臨終前,親手將這柄劍交到他手中時,沾染的長安街塵。
“師父,”武少輕聲呢喃,指尖順著劍鞘緩緩滑動,“五年了,您教我的‘慎思明辨’,我一日未敢忘。可這朝堂風雨,江湖險惡,您讓我守的‘篤行’,究竟是避世修身,還是……”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青硯輕細的腳步聲,隨后是叩門聲:“公子,周大人派來的人送東西來了,說是您要的紅梅殘片和腳印拓片?!?/p>
武少收回手,眼底的悵然瞬間被銳利取代:“進來。”
青硯推門而入,手里捧著一個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木匣打開,里面鋪著白絹,幾片枯萎的紅梅殘片整齊擺放,花瓣邊緣還帶著泥土的印記;旁邊是幾張麻紙,上面是拓印清晰的腳印,大小深淺各異,紋路雜亂卻隱隱有規律可循。
武少拿起一片紅梅殘片,湊近燭火細看。花瓣質地厚實,色澤暗紅,邊緣有細微的鋸齒狀紋路,絕非長安城郊野生的品種。他指尖捻起一點殘片上的泥土,放在鼻尖輕嗅,泥土中混著一絲極淡的脂粉香,不是女子常用的香粉,反倒帶著點西域香料的清冽。
“這紅梅,是宮城附近的‘胭脂梅’?!蔽渖倬従忛_口,青硯在一旁聽得好奇:“公子怎么知道?”
“胭脂梅喜暖,多栽于皇家園林或權貴別院,花瓣厚韌,顏色偏暗,且花期比普通梅花晚,上元節后仍能開放?!蔽渖賹埰呕啬鞠?,又拿起腳印拓片,“你看這些腳印,最大的一雙,鞋底紋路深,邊緣有磨損,是常走硬路的痕跡;最小的那雙,紋路淺,鞋底干凈,不像是走慣山路的人?!?/p>
他指尖在拓片上劃過,“而且你看,這幾雙腳印的間距,前窄后寬,像是拖拽重物時留下的,但拖拽痕跡不明顯,更像是兩人抬著東西,腳步踉蹌所致。魏廉身高七尺有余,體重不輕,想要將他拋入枯井,至少需要兩人配合?!?/p>
青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公子覺得,兇手是些什么人?”
“不好說?!蔽渖贀u了搖頭,“但能弄到胭脂梅,又能悄無聲息地毒殺五品官員,拋尸城郊而不被人發現,絕非尋常盜匪。”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佩劍上,劍鞘上的“狄門”二字在燭火下泛著微光。五年前,師父狄仁杰就是握著這柄劍,破獲了無數奇案,護得長安清明。師父常說,“案無大小,皆關公道;人無貴賤,皆有冤屈”,當年他跟著師父查案,見過太多百姓蒙冤、權貴跋扈的景象,也親眼目睹師父如何以一己之力,在錯綜復雜的勢力中撕開真相的口子。
可師父仙逝后,他看著朝堂之上黨爭漸起,吏治日漸松弛,便心灰意冷,閉門不出。他以為守住靜思院這一方天地,便是踐行師訓,卻忘了師父真正教他的,從來不是避世,而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魏廉是度支郎中,掌漕運錢糧,剛上任半月便遇害?!蔽渖汆哉Z,“七竅滲血,銀針青黑,無外傷無掙扎,這毒定然是慢性毒,或是通過貼身之物滲入體內。他書房暗格被撬,顯然是藏了足以致命的證據,而這證據,必然牽扯到足以讓兇手鋌而走險的利益集團?!?/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吹進屋內,帶著翠竹的清香,也帶著一絲長安城內的喧囂。遠處皇城的方向,燈火點點,那是權力的中心,也是陰謀的漩渦。
“公子,您是不是……”青硯看著他的背影,試探著問道。
武少沒有回頭,只是伸手握住了窗欞,指尖冰涼。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沒有對死亡的畏懼,只有對未竟之事的牽掛,對天下蒼生的擔憂。師父說:“武少,我一生所求,不過‘公道’二字。這二字重逾千斤,需以智為刃,以勇為盾,以心為秤。我走之后,你若愿擔,便接過這柄劍;若不愿,便守著靜思院,平安一生即可。”
當時他泣不成聲,只說會守著師父的教誨,卻從未想過,這教誨的真正含義,是讓他在該挺身而出時,絕不退縮。
“青硯,”武少轉過身,眼神堅定,“明日清晨,備馬。我要去大理寺。”
青硯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喜:“公子,您真的要出山了?”
武少點了點頭,走到案前,拿起那柄狄公遺劍,緩緩抽出。劍身出鞘,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如龍吟般劃破夜空。劍身寒光凜冽,倒映著燭火,也倒映著武少眼中的決然。
“師父當年握著這柄劍,是為了守護公道?!蔽渖佥p撫劍身,語氣莊重,“如今,該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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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劍歸鞘,劍鳴漸歇,卻仿佛刻進了骨髓里。五年的閉門避世,像是一場漫長的修行,讓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多了幾分沉穩與堅韌。而魏廉案的疑點,就像是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激起了他心中早已沉寂的熱血。
“公子,那周大人還說,老仵作那邊,還是沒能查出毒物的來歷,魏大人的尸體還在大理寺驗尸房存放著?!鼻喑幯a充道。
“無妨。”武少道,“有些毒物,光靠銀針和草藥試探是查不出來的。明日我去看看尸體,或許能發現些線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