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樓如同一位謹慎的探路者,緩緩穿透了最后一片稀薄卻依舊帶著粘滯感的灰白色霧氣,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仿佛掀開了一層厚重的帷幕,顯露出其后隱藏的驚天秘密。
那絕非漁民口中因饑渴而產生的幻覺,也非尋常意義上海市蜃樓那般縹緲不定、轉瞬即逝的光影把戲。那是一座真實存在的、巨大到超乎凡人想象的島嶼,靜靜地矗立在蔚藍的海洋之中,仿佛自開天辟地以來便存在于此處。島嶼的輪廓雄奇而優美,植被呈現出一種外界罕見的、充滿生機的蒼翠欲滴,而在島嶼的中央,一座山峰巍然聳立,其高度簡直匪夷所思,峰頂直接沒入了縹緲的云層深處,仿佛一根支撐著天宇的巨柱。山體并非尋常的土石結構,而是呈現出一種溫潤內斂的青黑色,光滑如鏡,在透過云霧間隙灑落的陽光下,反射著玉石般柔和的光澤,仿佛是由一整塊巨大無比的靈玉雕琢而成,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
山峰之上,云霧并非雜亂無章地彌漫,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繚繞流轉,形成一片浩瀚的云海。在那翻涌的云海之間,隱約可見無數精巧絕倫的亭臺樓閣、飛檐翹角,它們依山而建,與山勢完美融合,既有人工之巧思,又得自然之神韻,宛如傳說中神人的居所。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道道從山巔云海最深處散發出來的淡金色光暈,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異常柔和、純凈,仿佛蘊含著某種至高無上的道韻,靜靜地映照著周圍的流云,將整片天空都渲染得一片祥和、神圣,此情此景,若非仙境,何處還能是仙境?
之前在那迷仙霧中聽到的、縹緲空靈的仙樂,此刻也變得清晰了許多,不再那般遙不可及。樂聲的源頭,似乎就來自于那山巔的云霧深處、金光泛起之地。那旋律古樸玄奧,非人間任何樂器所能演奏,音符如同清泉流淌,又似微風拂過玉磬,絲絲縷縷,直透耳膜,深入靈魂。樂聲入耳,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神寧靜,雜念頓消,仿佛連日來在迷霧中積攢的壓抑、焦躁都被這無形的聲波洗滌一空,只剩下一種回歸本源般的安寧與平和。
“好……好濃郁的天地靈氣!”白芷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純而充滿生機的能量順著呼吸涌入四肢百骸,周身毛孔仿佛都在這靈氣的浸潤下舒張開來,體內原本平穩運轉的內力,此刻竟自發地加速了循環,變得更加活潑而凝練,連精神都為之一振,“這地方,果然不簡單!在這里修煉一日,恐怕抵得上外界苦修月余!”
李蓮花操控著蓮花樓,使其保持著勻速,緩緩靠近這座巨大島嶼的邊緣,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尋找合適的??康攸c。他的臉上并未露出白芷那般明顯的驚嘆,反而在仔細觀察那巍峨山峰、繚繞仙氣以及感知那磅礴靈氣的同時,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眼神中閃過一絲凝重。
“仙氣氤氳,靈機充沛,云霧自成格局,金光蘊含道則,確是萬載難逢的修行寶地,近乎于傳說中的洞天福地。”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與疑慮,“只是……這靈氣流轉之間,看似圓融無礙,生生不息,但細細感知,其深處似乎隱含著一絲極其微弱的、不易察覺的滯澀與……焦躁?如同最美妙的樂章中,混入了一個幾乎聽不見的、不和諧的雜音?!?/p>
白芷聞言,立刻收斂了因靈氣充沛而產生的興奮感,她知道李蓮花對氣機的感知遠勝于己。她屏息凝神,不再僅僅是被動地吸收靈氣,而是調動起作為頂尖醫者的全部敏銳直覺,去細細品味這片天地間流淌的“生機”。她對“平衡”與“紊亂”、“健康”與“病態”有著近乎天賦般的直覺。
“你說得對……”她凝神感受著那仿佛能滋養萬物、讓奇花異草都為之歡欣鼓舞的祥和靈氣,片刻之后,臉色微微一變,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這靈氣看似至純至凈,祥和無比,但其最核心、最本質的深處,卻藏著一股極隱晦、卻無比堅韌的‘郁結’之氣!像是……像是一條奔騰的大江,表面波瀾壯闊,但在某些不為人知的河床深處,卻有著頑固的礁石,阻礙了部分水流的順暢,使得整體的循環出現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凝滯。這股‘郁結’讓這片本該完美無瑕的仙境,隱隱透著一股……一股難以言說的‘病氣’?!?/p>
這個發現讓兩人心中的警惕性瞬間提到了最高。海外仙山,并非他們最初想象中那般完美無瑕、永恒極樂的凈土。這片神圣之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流,或者說,一種源于其核心的“病灶”。
蓮花樓最終在一處僻靜、背風的小海灣停穩。這里水清沙白,岸邊生長著許多散發著瑩瑩微光的奇異珊瑚和低矮的、葉片如同藍寶石般的灌木。兩人下了樓車,雙腳踏上這座海外仙島的土地。腳下的泥土松軟而濕潤,蘊含著充沛的靈氣,踩上去仿佛有微弱的暖流從腳底涌入。四周生長著許多外界根本不可能見到的奇花異草,有的花朵大如碗口,花瓣呈現出夢幻的七彩漸變;有的小草只有三片葉子,卻每一片都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葉脈中仿佛有金色的液體在流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混合了千百種花香與草木清氣的異香,僅僅呼吸幾口,便覺得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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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沿著一條看似是天然形成、被歲月和腳步磨得光滑的石徑,向著那座巍峨山峰的方向緩緩走去。越往島嶼深處、山腳下行進,周圍的景物越發奇麗炫目。有高達百丈的飛瀑如同銀河倒掛,轟鳴著墜入深潭,濺起的水霧在陽光照射下形成絢麗的彩虹;有羽毛潔白如雪、頭頂一點丹紅的仙鶴,姿態優雅地在林間空地上漫步,或振翅飛過天際,發出清越的鳴叫;甚至能看到一些形似麋鹿、卻通體覆蓋著銀色鱗片、雙眸如同紫水晶的溫馴異獸,安靜地啃食著散發著微光的靈草。眼前的一切,都完美符合世世代代凡人對于海外仙境、世外桃源的所有想象與憧憬。
然而,李蓮花和白芷心中的那絲違和感,非但沒有因為眼前的美景而消散,反而隨著深入的觀察,變得越來越清晰、強烈。那些仙鶴與異獸,眼神過于溫順,甚至可以說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麻木,它們的行為模式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約束著,缺乏生靈應有的那份野性與自在的靈動。那些生長得極為茂盛、絢爛奪目的奇花異草,它們的分布與排列,乍看之下自然和諧,但細看之下,卻隱隱透著一股刻意營造的秩序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按照某種固定的圖樣,強行約束、規劃著生長的范圍與姿態,少了幾分天然野趣,多了幾分人為的匠氣。這片仙境,美則美矣,卻像是一幅被精心裝裱、固定在畫框中的絕美畫卷,少了真實世界應有的那份鮮活、隨機與不可預測的生機。
行至半山腰一處極為開闊、仿佛被巨劍削平的石質平臺時,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打破了這片極致寧靜下所隱藏的詭異氛圍。
“海外之地,迷霧深鎖,千百年來,難得有客至。”
聲音清朗平和,不高不低,仿佛就在耳邊輕聲細語,又仿佛源自整座山峰、這片天地,帶著一種奇特的共鳴感。這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歷經漫長歲月沉淀下來的淡然。
隨著話音落下,平臺前方,那原本緩緩流淌、遮蔽視線的濃郁云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柔地撥開,緩緩向兩側分開,顯露出其后方的景象。一個身影,就在那云霧散開處,悄然顯現出來。
那人身著最簡單的青色粗布道袍,洗得有些發白,卻纖塵不染。長發如墨,并未束冠,只是隨意地披散在身后,幾縷發絲被山風輕輕拂動。他的面容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俊雅出塵到了極致,五官的每一處線條都仿佛經過造化最精心的雕琢,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超越性別的、純凈無暇的美。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嬰兒,不含一絲雜質,卻又深不見底,當你凝視時,仿佛能看到其中倒映著星辰運轉、宇宙生滅的浩瀚景象。
他周身沒有任何迫人的氣勢散發出來,就那么隨意地站在那里,姿態閑適自然,卻仿佛與腳下這座巍峨的仙山、與頭頂這片縹緲的云海、與周圍流動的濃郁靈氣完美地融為了一體。他即是山,即是云,即是這片天地自然的一部分。
他便是莫衣。此地唯一的主人,北離江湖口耳相傳、卻幾乎無人得見真容的海外仙人,一位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存在。
李蓮花和白芷心中皆是一凜。眼前之人帶給他們的感覺,遠非他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位高手,哪怕是雪月城三位城主,甚至是全盛時期的笛飛聲可比。那是一種生命層次上的、本質的差異,如同螢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瀚海。更重要的是,他們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籠罩整個島嶼、讓這片仙境隱隱透出“病氣”的、隱晦而深重的“郁結”之氣的核心源頭,那如同蛛網般蔓延的紊亂靈機的中心,正是源自眼前這位看起來完美無瑕、超然物外的仙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