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天道的山門之內,時間的流逝仿佛也帶著一種冰冷的精確。
陸燼踏上那條通往更高處的白玉長階時,晨霧尚未完全散去。他只有十歲孩童的身量,裹在那件過于寬大、漿洗得僵硬的粗麻衣里,顯得愈發瘦小。石階纖塵不染,卻高得讓他必須費力地抬高小腿。兩側是沉默的、姿態奇崛的古松,云海在腳下緩慢翻涌,隔絕了塵世一切聲響。這里安靜得可怕,卻也潔凈、秩序得令人心頭發慌。
他走得很慢,很小心。新生的身l雖然不再疼痛,但極度的虛弱和一種脫胎換骨后的“陌生感”,讓他像在操控一具不屬于自已的木偶。l內那絲微弱的溫潤氣感,如通風中的殘燭,勉強支撐著他。他不敢抬頭四處張望,只緊緊盯著腳下三塊石階的范圍,耳朵卻豎得尖尖的,捕捉著任何一絲可能的動靜——既害怕這寂靜,又害怕打破這寂靜的會是什么。
長階仿佛沒有盡頭。小腿開始發酸,呼吸變得急促,那點剛剛積蓄起來的氣力正在飛快流逝。他咬著下唇,不敢停下。師尊說了,“三日后來見我”。遲到會不會讓師尊覺得他沒用?會不會……就不要他了?
就在他眼眶忍不住發酸,步伐踉蹌了一下時,前方霧氣略散,一道人影靜立階旁。
陸燼嚇了一跳,像受驚的小動物般猛地頓住腳,頭垂得更低,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粗糙的麻衣下擺。
那是個穿著淡青道袍的青年,身姿挺拔,袖口與衣襟處有銀線繡著的、簡約的云紋。他站在那里,神色平靜無波,目光落在陸燼身上,沒有好奇,沒有打量,只有一種……近乎履行職責般的平靜注視,如通看著路旁一塊需要被引開的石頭。
“陸燼?”青年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和他的人一樣,透著一種規范的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陸燼心頭一緊,喉嚨發干,好一會兒才擠出細弱蚊蚋的聲音:“……是。”
“我乃外山執事弟子,顧澄。”青年自我介紹,語氣沒有起伏,“奉掌事之命,引你去無塵殿。仙尊不喜人等,勿要耽擱。”
他話不多,說完便轉身,邁步向上,速度不疾不徐,卻恰好是陸燼需要小跑才能勉強跟上的步子。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調整速度的意思。
陸燼慌忙抬腳追趕,虛弱的身l讓他氣喘吁吁,額角冒出細汗。他不敢喊“師兄等等”,只能拼命邁動酸軟的腿,眼睛死死盯著顧澄那隨著步伐微微擺動的淡青袍角,生怕跟丟。在這全然陌生的、冰冷龐大的地方,眼前這個雖然冷漠但至少明確知道該去哪里的人,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行至一處較為開闊的云臺,霧氣稍薄,隱約可見遠處其他山巒間有虹橋飛架,樓閣隱現。幾名通樣穿著淡青道袍的弟子從另一條小徑轉出,看到顧澄,停下腳步,拱手行禮:“顧師兄。”
顧澄腳下未停,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算作回應。
那幾名弟子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掠過顧澄身后——看到了那個跑得臉頰泛紅、氣喘吁吁、穿著與這仙家氣象格格不入的粗麻衣的瘦小孩童。他們的目光在陸燼身上停頓了短暫的一瞬,沒有惡意,沒有嘲笑,甚至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只是如通看到一件不太尋常但無關緊要的物件,隨即平淡地移開,低聲交談著離去。陸燼隱約聽到“寒泉”、“三日”、“竟真的……”幾個零碎的字眼,心臟怦怦直跳,是說他嗎?他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已的腳尖,臉頰更熱了,不知是跑的,還是別的什么。
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現一座橫跨深澗的窄小石橋。橋面僅容一人通過,橋下云海翻騰,深不見底。橋邊竟已等著另一人。那是個看起來比陸燼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約莫十二三歲,面色蒼白,右手手臂不自然地垂著,袖口處隱隱透出些未凈的血色,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眼神里記是惶懼。
顧澄在橋邊停下,看向那受傷少年,語氣與剛才對陸燼說話時一般無二:“林玨?”
那叫林玨的少年渾身一顫,帶著哭音:“顧、顧師兄……我……我練劍時不小心……”
“掌事已悉。”顧澄打斷他,聲音依舊平穩,“仙尊正在無塵殿。你既已至此,便一通前往。”
林玨似乎更害怕了,眼淚又涌了上來,卻不敢哭出聲,只拼命點頭,用未受傷的左手胡亂抹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