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桑落村,還浸在墨色里。
沈秋踩著露水往王獵戶家走,粗布短褐的袖口沾了草葉上的潮氣,貼在胳膊上有些涼。他走得不快,卻很穩,路過青湄家時,習慣性地停了停——窗紙上還沒透出燈光,想來她還沒醒。
這是他來到桑落村后養成的習慣,對周遭的一切都帶著點小心翼翼的留意。幫早起的老人掩好虛掩的門,幫晚歸的獵戶把晾曬的獸皮收進屋檐,這些細微的事,他讓得自然而然,像溪水順著地勢流淌,不求回報,只求一份心安。
王獵戶的院子在村子東頭,離山腳最近。院墻是用劈開的原木壘的,上面爬記了牽牛花的藤蔓,此刻還縮著花苞,像一串串紫色的小鈴鐺。院門虛掩著,能聽見里面傳來“呼喝”聲,是王獵戶在練拳。
沈秋輕輕推開門。
月光下,王獵戶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微光里泛著油亮的光澤,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像藏著股蓄勢待發的力量。他練的是齊地最基礎的山拳,招式簡單直接,出拳帶風,腳落震地,每一拳砸在院中的老槐樹上,都能讓樹葉簌簌往下掉。
“來了。”王獵戶頭也沒抬,聲音里帶著剛練完拳的沙啞。
沈秋點點頭,站在一旁,沒敢出聲打擾。他能感覺到,王獵戶周身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氣,像夏日午后悶熱的風,雖不凌厲,卻帶著不容小覷的壓迫感——這是鍛l境巔峰的標志,村里最頂尖的戰力。
王獵戶收了拳,拿起搭在石碾上的粗布擦了擦汗,目光落在沈秋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山拳的根基是什么嗎?”
沈秋想了想,輕聲道:“力氣?”
“是骨頭。”王獵戶指了指自已的膝蓋,“站得穩,才能出得去拳;骨頭硬,才能扛得住打。今天先扎馬步,一個時辰。”
他說著,示范了個標準的馬步姿勢:雙腿分開與肩通寬,膝蓋彎曲,大腿與地面平行,腰背挺直,雙手平舉胸前,掌心相對。
“記住,氣沉丹田,別聳肩,別塌腰。”王獵戶拍了拍他的后背,“塌一次,加一刻鐘。”
沈秋依樣站好。起初并不覺得難,甚至覺得有些輕松。可一刻鐘剛過,雙腿就開始發酸,像灌了鉛似的,腰背也漸漸挺不直,手臂更是抖得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垂下來。
“挺住!”王獵戶的聲音像塊石頭砸過來,“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想出去看世界?怕是走出村口就得被野狗追著跑!”
沈秋咬了咬牙,把快要垮下去的腰重新挺直。他想起青湄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塞給自已的壯骨散,想起心里那個藏了一年的念頭——他不能在這里倒下。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腳下的泥土里,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晨光慢慢爬上東邊的山尖,透過院墻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秋的視線開始發花,耳邊嗡嗡作響,只覺得雙腿像要斷了一樣,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
他忍不住想起上輩子的自已,在空調房里對著電腦敲字,連擰瓶蓋都覺得費勁。那時的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已會為了扎穩一個馬步,拼得渾身發抖。
“嘩啦——”
院門外傳來響動,是青湄拎著個食盒走進來,看見沈秋抖得像篩糠的樣子,忍不住“呀”了一聲:“沈秋,你沒事吧?”
“別打擾他!”王獵戶沉聲喝止,“練拳就得有股狠勁,這點痛都受不住,以后遇到真格的,只能當別人刀下的肉!”
青湄被他吼得縮了縮脖子,卻沒走,只是把食盒放在石碾上,小聲說:“我娘熬了小米粥,加了紅糖,等他練完了喝。”
沈秋聽著她的聲音,像是突然來了力氣,原本快要垮掉的身子,竟又硬生生挺了起來。他知道青湄在看著,他不能讓她失望。
日頭漸漸升高,一個時辰終于到了。王獵戶喊停時,沈秋幾乎是瞬間癱坐在地上,雙腿已經麻木得沒了知覺,連動一下腳趾都覺得費勁。
“還行。”王獵戶難得夸了句,遞給他塊干凈的布巾,“擦擦汗,歇會兒。”
青湄趕緊跑過來,打開食盒,盛了碗小米粥遞給他:“快喝點,暖暖身子。”
粥是溫的,帶著紅糖的甜味,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像是流進了心里。沈秋小口喝著粥,看著青湄蹲在旁邊,一邊幫他扇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剛才我看見二柱了,他說要去山里套兔子,讓你晚上去他家吃兔肉……”
陽光落在她的發梢上,鍍了層金邊,連帶著她說話時微微揚起的嘴角,都顯得格外明亮。沈秋的心突然靜了下來,剛才練拳的疲憊似乎也減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