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過了青石峽,路就漸漸平緩起來。眼前突然鋪開一片開闊的水域,是齊地有名的“濟水”,河面寬得望不到對岸,水色碧綠,像塊被陽光曬暖的玉。
商隊要在這里換乘渡船。岸邊停著幾艘烏篷船,船老大赤著膊,皮膚被曬得黝黑,正吆喝著纖夫把馬車往船上趕。沈秋站在岸邊,看著河面上往來的船只,心里有些發怔。
這是他第一次見這么寬的河。上輩子在城市里見過的江,比這壯闊,卻沒這么安靜。濟水的風帶著水汽,吹在臉上涼涼的,拂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總像含著點水光的眼睛。旁邊有個挑夫路過,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大概是覺得這少年長得太過清秀,像幅沒干透的水墨畫。
沈秋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肩膀,把臉往短褐的領子里埋了埋。這種被人打量的目光,他上輩子就見得多了,那時總有人在背后議論他“不像個男生”,為此他特意留過寸頭,學過把聲音壓低說話,卻怎么也改不掉骨子里的那點柔和。到了這世界,這具身l天生的纖細眉眼,更是讓他躲不開這些視線。
“發啥愣?上船了!”老周頭在船上喊他,手里還拿著個粗瓷碗,正呼嚕呼嚕喝著水。
沈秋應了一聲,趕緊跳上渡船。船身晃了晃,他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抓住身邊的船舷,指尖觸到冰涼的木頭,才穩住身子。這細微的動作落在趙護衛眼里,對方嘴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沒說話。
渡船慢悠悠地往對岸漂。沈秋坐在船尾,看著岸邊的樹影越來越小,心里那點因被打量而起的局促,漸漸被新奇感取代。他看見水里有魚跳出水面,銀亮的身子在空中劃了個弧,又“撲通”落回去;看見遠處的水鳥貼著水面飛,翅膀帶起一串細碎的漣漪。這些畫面,比上輩子在紀錄片里看到的還要鮮活。
“第一次見濟水?”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沈秋回頭,看見個穿青色長衫的中年人,正搖著把折扇,笑瞇瞇地看著他。這人是商隊里的賬房先生,姓柳,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的,據說去過不少地方,肚子里裝著記肚子的故事。
“嗯。”沈秋點點頭,把目光轉回河面。
“濟水通著臨淄呢,”柳先生扇了扇扇子,“過了河,再走兩天就到都城了。臨淄城可比咱們桑落村熱鬧多了,街上能看到各國的人——秦國的武士背著長刀,楚國的女子戴著重環,還有羅馬國來的使者,穿的袍子白得晃眼。”
他說得繪聲繪色,沈秋聽得入了神。
“柳先生,”他忍不住問,聲音很輕,“稷下學宮……是什么樣的?”
“稷下學宮啊,”柳先生眼睛亮了亮,“那可是咱們齊地的寶貝!里面有上百個先生,教的東西五花八門——有教稷下功的,有教符術的,還有教怎么種莊稼、怎么造水車的。不管你是鍛l境還是通玄境,只要有本事,就能去講學。聽說里面還有凝神境的老怪物呢,活了快兩百歲,頭發白得像雪,卻能一拳打碎石碑!”
沈秋的心跳快了些。凝神境,那是比通玄境更高的境界,據說整個齊國就有一千五百多人,每一個都是受君王敬重的存在。他想象著那種能活兩百歲、一拳碎碑的力量,心里既敬畏又向往。
“不過啊,”柳先生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學宮里也不太平。齊地的‘稷下功’、魯國的‘儒門術’、趙國的‘氣脈法’,各有各的說法,經常爭得面紅耳赤,有時侯還會動手比試。去年就有兩個通玄境的修士,為了‘氣該內斂還是外放’吵了起來,打壞了學宮的三棵老槐樹。”
沈秋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沒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也會像村里的小孩一樣吵架。
“你笑起來倒好看。”柳先生看著他,眼里帶著點溫和的笑意,“像我家小女兒,今年也十五了,跟你一樣,愛低著頭,不愛說話。”
沈秋的臉頰有點發燙,趕緊低下頭,看著船尾激起的浪花。被人比作姑娘,上輩子他會覺得難堪,到了這世界,聽得多了,倒也漸漸習慣了。只是柳先生的語氣很溫和,沒有絲毫嘲諷,讓他心里并不反感。
“柳先生見過羅馬國的修士嗎?”他換了個話題,想掩飾自已的窘迫。
“見過一次,”柳先生回憶著,“在臨淄的集市上,一個穿白袍的羅馬人,手里拿著根銀棍子,幫一個老婆婆治腿。那棍子一照,老婆婆的腿上就冒白煙,原本疼得直哼哼,一會兒就站起來走路了。聽說那叫‘圣光術’,能治傷,也能燒東西,跟咱們的符術不一樣,不用畫符,全靠心里的‘信仰’。”
“信仰?”沈秋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