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濕霧漸起,忽有魚躍,“撲喇”一聲打破鏡面,接著更漏聲搖搖飄過水面。
茶已涼透,卓鶴卿在這狹窄的烏篷船里呆了一個多時辰,柳樹下依舊空蕩,唯有幾片落葉被風推著,簌簌滾過青石板。
卓鶴卿的心總算沉沉落地。
寧修年未曾現身,那紙箋果然非他手筆。
其實昨日他便已調閱過大理寺內存有寧修年字跡的案卷,兩相對照,筆跡確然不同。
雖早有實證,然則心中總似懸著一根刺,隱隱牽絆難安。
直至此刻,眼見一切風平浪靜,那點最后的疑慮才如煙云般徹底消散,他的心也終于真正靜了下來。
他既已排除了寧修年,心中便越發篤定了那紙箋幕后之人。
只是若要追究懲處,便如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便會引來無數麻煩——思及此,他不由得蹙起了眉,一時竟也有些為難。
“卓大人……”
從流的聲音比平日里低了半截,還帶著點沒壓下去的慌,“屬下有件事要跟您說……”
那日自己不留神將卓大人去陳御醫那兒的事泄露給了青桔,今日從流總算磕磕絆絆、緊緊張張的交代完了。
這兩天從流一直在琢磨怎么把這個事情說給卓鶴卿聽,卻始終沒尋到合適的時機。
此刻,見卓鶴卿心情不錯,他便趕忙把握機會,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卓鶴卿眼底掠過一絲怔忡與不悅,旋即又斂了下去。
他沉默著抬手揉了揉眉心,開口道:“你向來行事沉穩,怎會這般疏忽大意?”
“屬下……屬下聽青桔姑娘夸贊大人風華正茂,與夫人更是天作之合,一時高興,這嘴就沒把住門兒。”
從流頭垂得更低,聲音里帶著幾分討好與惶恐,膝頭也微微彎了下去,似是隨時準備跪地請罪:
“屬下知錯了,大人要打要罰,小的絕無二話。”
罰?卓鶴卿眉頭一挑,心中暗自惱怒。
若不是從流水性好,他真想一腳將這蠢貨踹進河里,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青桔那番話,定是沈月疏特意教了她來誆從流的,這蠢貨竟全然不疑,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卓鶴卿的面容半明半暗。
他沉默良久,久到從流后背衣袍都被冷汗浸透,才緩緩開口:
“你跟了我快八年。”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這八年里,你一向忠厚老實、恪守規矩,幾乎從無差錯。為什么偏偏一到青桔面前,就失了方寸?”
從流猛地抬頭,一張老實面孔霎時漲得通紅,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屬下沒有……不是……屬下知錯了,以后一定謹言慎行,絕不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