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那個中性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音色里似乎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人性化的波動:
【檢測到來訪者個體理念過載。啟動遺產保護子協議。注:此現象在過往三次訪問記錄中均未出現。推測原因:來訪者文明理念網絡(‘集體心智脈絡’)與實驗紀元‘7號實驗場文明’最終形態存在結構相似性,導致遺產底層共鳴發生非預期強化。】
“7號實驗場?”艾爾瑪想起導覽中那個自我拆解、化為理念警示波的文明。
【正在注入‘立場穩定輔助協議’。來源:7號實驗場文明最終廣播中提取的‘理念錨點’。此錨點蘊含強烈的情感宣言:‘不成為你們’、‘不同的未來’。與當前個體狀態存在共鳴可能性。】
一股截然不同的“數據流”注入伊萊娜的意識。不再是冰冷的分析,而是一段熾熱的、充滿決絕情感的“記憶回聲”:
那是7號實驗場文明在得知真相后,漫長的沉默與內部爭論。絕望、憤怒、背叛感。然后,一種緩慢升起的、清晰的決定:仇恨會延續實驗者的錯誤邏輯(以痛苦回擊痛苦),原諒會模糊錯誤的嚴重性。唯一的選擇是:承載教訓,徹底轉向,證明另一種可能的存在。
“我們選擇成為‘警示’本身。不是為了讓他們愧疚,而是為了讓未來,少一些像我們這樣的‘被設計者’。”
這段回聲像一道溫暖的壁壘,暫時抵擋住了冰冷歷史數據的侵蝕。伊萊娜眼中的藍色褪去了一些,金色脈絡重新開始搏動。
【輔助協議生效。數據流剩余百分之十七。建議加速傳輸,盡快脫離。】
卡蘭將數據傳輸模式切換到粗暴的“緩存傾倒”,不再要求理解,只是盡可能完整地將剩余數據塞進存儲設備。幾何空間開始不穩定地閃爍,外部蜂巢網絡的邏輯壓力正在滲透進來。
托維克的聲音通過仍不穩定的連接傳來,帶著急促:“蜂巢單元正在向邊界聚集!不是攻擊陣型,更像是……在構建一個邏輯層面的封鎖濾網!它們在掃描所有外泄的信息流!我的隱匿系統在邏輯掃描面前效果在下降!”
【警告:當前周期維護系統正在嘗試解析遺產交互信息。根據協議,遺產核心數據受‘理念加密’保護,但其交互過程產生的‘邏輯余暉’可被截取分析。建議來訪者在七分鐘內脫離,否則撤離通道可能被邏輯濾網干擾。】
“走!”艾爾瑪扶住虛弱的伊萊娜,沖向穿梭艇。
穿梭艇啟動,朝著來時的“邏輯接口”反向加速。穿過接口的瞬間,他們再次經歷了那種“認知過濾器”切換的失重感,但這一次伴隨著劇烈的邏輯湍流顛簸,仿佛穿過一片由矛盾命題構成的雷暴區。
回到潛航艦,托維克立刻將引擎推到極限。艦船像一道融入背景輻射的幽靈,朝著星盟方向疾馳。
身后,那片“零類邏輯區”的邊界,數個蜂巢單元已經抵近,它們表面的暗金色斑點以驚人的頻率閃爍,彼此之間延伸出細細的金色光線,構成一張籠罩整個區域的、不斷變換的邏輯拓撲網絡。網絡似乎在“嗅探”和“分析”剛剛發生交互殘留的每一絲痕跡。
潛航艦的隱匿系統在邏輯掃描下苦苦支撐。托維克采用了最極端的規避策略:讓艦船沿著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中自然存在的、微弱的邏輯不規則脈絡飛行,試圖用宇宙自身的“背景噪聲”掩蓋行蹤。
航行持續了十九個小時,期間每個人都沉默著。伊萊娜在醫療艙接受脈絡凈化治療,試圖剝離那些過于冰冷的“古舊立場”殘留。艾爾瑪、卡蘭和米羅則在主艙,面色凝重地整理著獲取的數據——那些關于維護系統的歷史案例,每一個都像一塊沉重的磚,壘砌出一幅更清晰但也更令人窒息的圖景。
“最小干預原則……高活躍度標記后的演化減速……”艾爾瑪揉著眉心,“這意味著,如果我們觸發的是‘高關注度標記’,那么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星盟的任何重大社會變革、技術突破,都可能受到更嚴格的、無形的審視,甚至‘修剪’。”
“但案例102-omega也顯示,系統存在‘可有限協商性’。”卡蘭指出,“雖然代價巨大。”
“更關鍵的是遺產最后透露的信息。”米羅調出記錄,“我們的‘集體心智脈絡’,與那個7號實驗場文明最終形態‘存在結構相似性’。這是巧合嗎?還是說……”
他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想到了那個可能性:星盟的起源,是否在冥冥之中,與超新星紀元的失敗實驗存在某種遙遠的關聯?甚至,星盟自身,會不會是某個未被記錄的實驗場在“重置”后的后裔?
這個猜想太過沉重,也太過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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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星盟疆域時,他們受到了最嚴格的隔離檢疫和邏輯凈化流程。所有從回聲樞紐帶回的設備、數據、甚至記憶,都在多重隔離環境下被謹慎地分析、備份、消毒。
林凡在隔離觀察窗外,聽完了艾爾瑪的完整匯報。他的表情全程沉靜,直到聽到關于“7號實驗場文明相似性”的推測時,眼神才劇烈波動了一瞬。
“你們做得很好。”聽完后,林凡只說了一句,“你們帶回了無價的警示,也承擔了巨大的風險。現在,好好休息。接下來的評估,需要整個星盟的智慧。”
三天后,伊萊娜的情況穩定下來,但她的脈絡共鳴能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能在共鳴中,偶爾捕捉到一絲極其遙遠、冰冷的“觀察者視角”回響,就像耳朵里留下了一道愈合不了的、能聽見遠古風聲的細微裂縫。醫生診斷,這是理念結構受到深層沖擊后的“邏輯回聲后遺癥”,無法根除,只能學習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