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山的竹紙坊有個怪事:每月十五的子夜,曬紙的竹簾上會多出幅墨跡,有時是半截山溪,有時是半枝野菊,誰也說不清是哪來的。守坊的老兩口過世后,坊子傳給了外孫女青黛,這姑娘不單會抄紙,還跟著山下來的游方先生學過幾筆水墨畫。
入秋那天,紙坊來了個穿藍布衫的年輕人,背著個沉甸甸的木箱,說要借住半個月。他自稱姓秦,是個收古墨的,聽說青竹山有種松煙雪,是百年前墨家傳人留下的秘方。青黛瞥了眼他磨破的鞋尖,指了指西廂房——那間屋窗正對著曬紙場。
秦先生每日天不亮就上山,傍晚背著滿簍松針回來,卻從不提古墨的事。倒是青黛發現,他總在子夜時分站在曬紙場邊,手里捏著支沒蘸墨的狼毫,對著竹簾出神。有回她故意咳嗽,看見竹簾上憑空多出片竹葉,墨跡還帶著未干的濕潤。
秦先生也懂畫?次日青黛指著竹簾問。年輕人臉一紅,從木箱里翻出本線裝書,封皮寫著《松煙譜》。翻開泛黃的紙頁,里面除了制墨的法子,還夾著張仕女圖,畫中女子梳著雙環髻,正低頭給竹簾上的墨跡題字,眉眼竟和青黛有七分像。
這是我太祖母。秦先生指尖劃過畫中人的衣袂,她是最后一個會制松煙雪的人,民國初年住在這紙坊,后來。。。
話沒說完,山上傳來炸響。是鄰村的王老五在炸山取石,說是要開條新路。青黛臉色發白:糟了,后山的墨松林不能動!那片林子長在懸崖邊,松脂凝結的塊料是抄紙的好原料,也是紙坊的命脈。
秦先生跟著她往山上跑,只見半面坡的松樹歪歪斜斜倒著,樹根處露出個黑黢黢的山洞。洞里堆著十幾個陶甕,甕口封著紅泥,揭開來看,竟是一塊塊泛著銀光的墨錠,斷面像落滿了細雪。
這就是松煙雪!秦先生聲音發顫,譜上說要以晨露浸松針,用山溪活水研磨,還要。。。他忽然停住,指著甕底的刻字:民國八年,贈青竹君。
青竹是青黛祖父的字。
當晚子夜,曬紙場的竹簾上出現了完整的畫:墨松林下站著個穿旗袍的女子,正將墨錠放進陶甕,旁邊題著行小字:松煙需伴竹魂生,動山根者,墨盡紙衰。墨跡漸漸滲進竹簾,竟在竹篾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是太祖母顯靈了。秦先生捧著《松煙譜》,指尖點著某頁,她當年為護墨松林,和炸山的人爭執,失足摔下了懸崖。我祖父尋了一輩子,只找到這本譜子。
青黛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話:若有天墨松遭難,就把曬紙的竹簾浸在溪水里,念三遍竹魂歸她抱起那幅留有刻痕的竹簾往溪邊跑,秦先生緊隨其后。
溪水漫過竹簾時,月光忽然變得粘稠,像融化的墨汁。水面上浮現出無數竹影,交織成女子的模樣,正是畫中的旗袍美人。她對著青黛微微頷首,又轉向秦先生,將支墨錠遞到他手中。
原來她一直在等。秦先生握緊墨錠,那冰涼的觸感竟漸漸有了暖意,等有人來護著這片林子。
王老五的炸山設備當晚著了火,說是電線被松鼠咬斷了。他再也不敢打墨松林的主意,倒是常來紙坊買紙,說青黛抄的紙比以前更潤了。
秦先生沒走,他在紙坊住了下來,學著用松煙雪制墨。青黛發現,每逢十五子夜,只要他站在曬紙場,竹簾上就會多出幾筆新畫。有時是山溪,有時是飛鳥,最妙的是幅《松雪圖》,細看竟能瞧見兩個身影,一個在制墨,一個在抄紙,竹影在他們腳邊輕輕搖晃。
有回青黛問:秦先生,你說太祖母現在還在嗎?他正研磨的手頓了頓,指著硯臺里泛起的銀星:你看,松煙雪化的時候,不是像有人在笑嗎?
山風吹過曬紙場,竹簾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誰在輕聲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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