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碑是人立的,不是天定的
晨霧未散時,云知夏已立在實證院前的漢白玉石階上。
她素色棉袍外只披了件灰鼠絨斗篷,發間未簪珠玉,僅用木簪挽了個松松的髻。
昨夜咳血的帕子被小滿偷偷燒了,但喉間那股腥甜還在,像塊化不開的鐵銹。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檀木藥匣——匣面雕著雪梅,是她親手刻的,里面躺著新制的雪心丹,還有重繪的《疫病院籌建圖》,連地窖該留幾寸通風口、污桶要離井多遠都標得清清楚楚。
“王妃。“趙典簿縮著脖子從側門繞過來,官靴踩在融雪里發出吱呀聲。
他手里攥著卷染了草汁的紙,指節因用力發白,“城南三十六坊的聯名書,是里正們天沒亮就送來的?!八麎旱吐曇簦斫Y動了動,“上面說。。。若朝廷不允三策,他們要集體跪叩宮門?!?/p>
云知夏垂眸掃過那卷紙。
泛黃的麻紙上密密麻麻按滿了血指印,最上面一行字力透紙背:“求活法,不求恩典?!八讣廨p輕撫過那些暗紅的印子,像在撫過無數個被瘟疫啃噬的夜晚——有老婦背著孫兒走三十里山路來討藥,有少年跪在藥廬外三天三夜只為換一副治咳的方子。
人心不是水,潑出去就收不回,可若不趁這股熱乎勁兒把三策釘進朝廷的骨頭里,等春雪化盡、瘟疫消弭,這些滾燙的盼頭,終究要涼成冰碴子。
“去把藥廬的門開了?!八D頭對小滿道,聲音輕卻有力,“讓等了整夜的百姓進來取預防時疫的避瘟散——每人再加半錢紫蘇,驅寒。“
小滿應了一聲跑開,裙角帶起一陣風。
晨霧被風撕開道口子,云知夏這才看清院外的景象:青石板路上跪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有裹著破棉襖的老媼,有光腳穿單鞋的孩童,有胳膊上還纏著孝布的青年。
他們手里舉著的藥渣在晨露里泛著褐黃,病衣上的補丁摞著補丁,祈福幡的紅綢被夜露浸得更深,真像片翻涌的海。
“王妃!“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是前日被她救了孩子的婦人。
她懷里的小娃已經能坐直了,正抓著根凍硬的糖葫蘆啃,“您可千萬別走!
我們給您立碑!“
“立碑!“這兩個字像火星子掉進干草堆,瞬間燃遍整個人群?!敖o云娘娘立功德碑!““碑上要刻她救的每條命!“此起彼伏的喊聲撞在院墻上,震得檐角的冰棱“咔嚓“墜地。
云知夏望著那片沸騰的人潮,喉間的腥甜突然淡了。
她想起前世在實驗室,導師說“醫學不是神術,是無數雙手托著往前走“——原來古人早懂這個理,他們用血肉之軀搭人梯,用指血按文書,用凍僵的手刻碑,不過是想把這條路,再往光明處推一推。
正午的日頭剛爬上飛檐,八匹黑馬就踏碎了喧鬧。
為首的宦官甩著拂塵,明黃的傘蓋下,圣旨裹在金絲帕里,像條蜷著的蛇?!熬竿蹂剖辖又肌八庵ぷ雍埃曇粝窀槪胺钐斐羞\皇帝詔曰:云氏懸壺濟世,德昭天地,特封護國醫夫人,賜紫袍金綬,著即入太醫院參議。
欽此?!?/p>
人群霎時靜了。
云知夏望著那方明黃的圣旨,想起三年前在實驗室,師兄也是這樣笑著捧來“年度最佳研究員“的證書——下一秒就往她咖啡里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