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谷道盡頭的紫穗谷抽穗時,整個北邙山都浸在淡淡的紫光里。柳氏蹲在田埂上,看著那些會發光的穗粒,指尖剛觸到谷芒,眼前突然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她竟站在一座通體青銅的宮殿里,梁柱上盤著鱗爪飛揚的鳳紋,殿中高坐的女子戴著十二旒冕冠,衣擺掃過地面時,卷起的不是塵埃,而是細碎的谷種。
“鳳主。”女子開口時,聲音像撞在青銅上的回響,“你可知‘歸’字重寫,要褪三層皮?”
柳氏猛地回神,紫穗谷還在指尖發亮,可掌心已沁出冷汗。她剛才在鏡中看到的,分明是自己穿著那身鳳紋冕服,冕冠的旒珠垂落,遮住的眉眼間,竟與高坐的女子重合了半分。
“柳姐,發什么呆呢?”蘇明軒抱著個陶罐跑過來,罐里晃蕩著泉眼之母的水,“王院判說這水混著紫穗粉,能讓鏡影顯形。你看我剛試了,鏡子里居然有個穿獸皮的小子,抱著塊鐵礦石啃得香。”
青銅鏡就架在歸谷道盡頭的石碑旁,是從墓室深處挪來的,鏡面蒙著層綠銹,卻越擦越亮。柳氏定了定神,將掌心的紫穗粉撒在鏡面上,又潑了半罐泉眼水。銹跡像活物般褪去,鏡中漸漸浮出畫面——
不是她方才所見的青銅殿,而是片燒得焦黑的田壟,個披麻戴孝的姑娘正跪在地里,把燒焦的谷種往土里埋。姑娘的側臉豁著道疤,可那雙眼睛,和柳氏現在鏡中映出的眼神,一模一樣。
“這是……百年前的‘焚谷之變’。”跟來的李大人突然出聲,折扇指著鏡中姑娘手里的谷種,“傳說那場大火燒光了西域的谷倉,鳳主母族就是那時候遷去中原的。這姑娘是當時的守谷人,叫阿棘。”
鏡中的阿棘埋下最后一把焦種,突然抬頭,對著鏡面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倔強,和柳氏每次扛著農具沖進雨里的模樣,不差分毫。
“我就說柳姐你對谷種有種天生的狠勁,”蘇明軒拍著大腿,“合著是祖傳的啊!”
話音剛落,鏡中畫面驟變。阿棘站在歸谷道的位置,手里攥著半塊蛇紋玉佩,另半塊正抵在鏡面上——與李大人母親留下的那半,紋絲合縫。鏡外的柳氏下意識摸向腰間,那里掛著塊一模一樣的玉佩,是她記事起就戴著的。
“紫穗谷的根須,怕是順著泉眼水脈,摸到墓室里的鏡基了。”王院判背著藥箱趕來,蹲下身扒開紫穗谷根部的泥土,根須果然纏著圈青銅鏈,鏈上拴著的銅鈴,和歸谷道旁解藥樹上的鈴鐺聲紋完全一致,“這鏡子能照見‘谷魂’,誰種出了新谷種,誰就能看見對應的前世守谷人。”
柳氏的心突突直跳。她想起淑妃青銅罐上的字,“吾魂亦歸西域”,難道所謂的“歸”,不只是谷種的往返,更是守谷人的輪回?
這時,鏡中突然掀起狂沙,阿棘正往西域趕,懷里揣著包新收的谷種,背后是追來的馬隊,為首的人舉著火把,火光照亮他臉上的疤——那疤的形狀,竟和蘇明軒眉骨上的新傷重合了。
“我去!這不是我嗎?”蘇明軒指著鏡中馬隊,“不對啊,我祖上怎么是燒谷倉的?”
鏡中阿棘突然轉身,將谷種往沙里埋,自己拔劍迎向馬隊。她的劍招狠戾,卻在刺中為首者時偏了半寸——就像上次蘇明軒在蛇穴谷,明明能重傷對手,卻故意留了余地。
“不是燒谷倉,是搶谷種。”李大人的折扇敲著掌心,“焚谷之變后,中原與西域互相猜忌,這邊搶著燒對方的谷,那邊藏著掖著不肯共享種。阿棘是想把新谷種送回西域,你祖上是中原的護谷衛,以為她要把谷種獻給西域敵軍。”
鏡中畫面開始晃動,阿棘的劍和為首者的刀卡在一處,兩人對視的瞬間,竟同時松了手——就像上次柳氏和蘇明軒在糧倉打架,打著打著突然笑場,因為兩人都想著給對方留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