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三位當世高人聚首汴梁,定是惹得朝野矚目,耳聽鐵犁續(xù)道:“我當時恰得與義父同行,而康王正在文隱府上求學,得以相識。不過,當時只知他叫趙構(gòu),不知他是皇子。三位高人既醉心佛譜,自是無暇顧及我兩個毛頭小子。康王天生喜歡舞文弄墨,書畫悟性極高,而我卻獨獨喜好耍槍弄棒,這是我倆不同之處。除此之外,卻是盡能耍得一處,玩鬧起來忘乎所以。日則同戲,夜則共榻,三個月下來,真是形影末離。”
鐵犁抬手又盡一碗酒后,接著說道:“至今卻還記得分別時,康王竟如女兒家一般哭起,拽住我的衣袖不放我走。至此以后,又曾數(shù)次相見,也知道他是當今皇子。但他在我面前卻從未顯出皇子之尊,我心中待他亦是童時玩伴,一個多日不見便會掛念、見了便會無話不談的知己兄弟。”
說到此處,自行把酒滿上,隨后又道:“兩年前,接到白先生口信,讓我隨同康王前往金營。不為別的,就沖滿朝百官無人敢去,康王能挺身而出的這份膽量,我鐵犁自是義不容辭。金國一行,世人都說我鐵犁義勇蓋世,我卻敬佩康王有大節(jié),膽識超人。相交多年,又同經(jīng)生死一劫,康王待我卻是密于常人,他也因此行得老官家器重,不斷委以要務,于是便留我在身邊,助其辦些粗力之事。鐵犁雖是粗人,但見百姓飽受戰(zhàn)亂之苦,卻也著急,倘若能借此為天下百姓謀福一二,亦不枉人世走一遭。”
仰頭又盡一碗,正色又道:“不過,若是來日天下太平無事,他康王不需用我,我自會離去,絕無二言。在我心里,王爺也好,官家也罷,他就是他,名叫趙構(gòu)。而我鐵犁,本是江湖游子,耍拳練棒之余,水酒一壇,足慰平生。”
阿義聽他如此一番陳說,知道絕不是酒多亂言,實是心底摯情所發(fā),當下說道:“你與官家一文一武,巧得機緣,修得這等交情,卻是羨煞旁人。”
言罷,舉杯欲飲,卻見鐵犁酒碗已空,便即笑道:“卻是糊涂,只顧得說話,忘得拿酒了。”連忙起身去得后屋,又提得兩壇酒回來。
鐵犁把壇啟封,將酒倒?jié)M,兩人接著前言復談起來。
大碗對杯,雖是一快一慢,卻也不知不覺中又已喝盡兩壇。
阿義復欲取酒,忽聽右屋啼聲傳來,知是伍東在哭鬧,二人遂至右屋,但見小伍東坐在床上,床前一丫環(huán)正持匙喂羹。不多時,想是腹飽,泣聲漸止,不消片刻竟已沉沉睡去。
經(jīng)此一擾,又見阿義已現(xiàn)醉意,鐵犁便獨自回屋,不待仆人拾掇完畢,斜斜靠在榻邊已然睡著。
一覺睡得倒沉,直到酉時,才被伍東哭聲鬧醒。出得屋來,但見兩個丫環(huán)雖是忙進忙出,卻已不似晨間那樣手忙腳亂,一番哄逗,伍東竟轉(zhuǎn)哭為笑。
鐵犁邁步進得屋內(nèi),待立得床前,發(fā)現(xiàn)伍東雖是稚笑不止,眼睛卻是不住四下里張望似有所尋,顯然是在尋找娘親。
見此情景,鐵犁不由心下發(fā)酸,口中卻道:“來,鐵叔叔抱一下。”伸手抱起伍東,忽地又自言道:“這‘叔叔’二字聽來實在別扭不順,不若‘大哥’聽得耳順,以后就叫我大哥吧。”
剛剛進得屋內(nèi)的阿義聞言急道:“這怕不妥,鐵弟既于伍大俠兄弟相稱,又豈能與東兒再稱兄道弟?”
“我與東兒上次相見之時,他尚不會叫哥叫叔,更不會記得我是何人,而今日既能開口相稱,便是今日正式相識。我與伍大哥,亦是從相識之日起兄弟相稱,如今與東兒本當如此,正可續(xù)得這兄弟之情,又有何不可。來來,叫鐵大哥。”
如此論法頓把阿義三人聽得懵住,卻見伍東撅起小嘴,眨眨眼睛,叫道:“鐵……大哥,鐵大哥。”
只這一聲,喜得鐵犁將他高高拋起,接著再拋,幾番上下,逗得伍東嘎嘎笑起。
這相差二十幾歲的兄弟兩個玩耍半天方止,待鐵犁離開,伍東尋娘不著,又是哭鬧一番方收淚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