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離開后的第三天,清晨五點十七分,天剛蒙蒙亮。
小寶在睡夢中突然弓起身子,雙手死死攥住腹部,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嗚咽,像被扼住脖子的小獸。劉愛美驚醒,伸手一摸兒子額頭,滾燙如炭。她掀開孩子的睡衣,只見肚皮鼓脹發(fā)亮,青筋暴起,皮膚下隱隱透出紫黑色的瘀痕。
“平子!快起來!”她聲音撕裂,一把抱起孩子沖向客廳。
張平從次臥跌撞而出,睡眼惺忪,拖鞋都穿反了。他接過兒子,觸手滾燙,孩子在他懷里抽搐,嘴唇已泛出青灰。樓道聲控燈忽明忽暗,照著三人倉皇下樓的身影,像一場無聲默片里的逃亡。
市二院急診室燈火通明,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與恐懼混合的氣味。值班醫(yī)生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手指在小寶腹部輕輕按壓,孩子立刻尖叫起來,指甲深深摳進父親手臂。
“腸梗阻,高位,完全性。”醫(yī)生語速極快,“必須馬上手術,否則六小時內腸管壞死,腹膜炎,休克,死亡。”
“多少錢?”張平聲音干澀,喉結上下滾動。
“預繳三十萬,不含后續(xù)ICU費用。”
三十萬。
那是他們五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全部積蓄——每月工資扣除房貸、奶粉、水電后剩下的幾百塊,一分一厘存進定期賬戶,連利息都舍不得取;是劉愛美連續(xù)三年放棄年終旅游,把獎金換成超市購物卡;是張平加班到深夜,只為多拿兩百塊績效……如今,這些數(shù)字即將化為一張冰冷的繳費單。
張平站在繳費窗口前,手指顫抖著輸入銀行卡密碼。屏幕顯示余額不足。他又掏出另一張卡,再一張,直到六張卡全部刷空,還差八萬三千。他撥通表弟電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哥……能不能借我八萬?小寶……要動手術……”
凌晨四點,手術室紅燈亮起。張平和劉愛美坐在走廊長椅上,背靠冰冷瓷磚墻。劉愛美盯著地板縫隙里一粒灰塵,忽然想起三天前張敏臨走時的笑容——那么明亮,那么干凈,像初夏的槐花。
她當時怎么就沒看出那笑容背后的重量?
小寶術后第七天,劉愛美回公司銷假。
建材市場B區(qū)三樓,她的辦公室窗臺上擺著一盆文竹,葉子因多日無人澆水而微微卷曲。同事見她回來,眼神躲閃,竊竊私語如蚊蚋嗡鳴。部門經理把她叫進會議室,門一關,空氣驟然凝重。
“愛美,我知道你家里有事。”經理嘆了口氣,推過來一份文件,“但制度就是制度。保險柜沒鎖,現(xiàn)金丟失十二萬七千,公司決定由你個人承擔百分之八十,即十萬一千六百元。”
劉愛美腦子嗡的一聲。她這才想起,兒子發(fā)病那晚,她心神恍惚,下班時竟忘了轉動保險柜的密碼盤。那個沉甸甸的鐵疙瘩,平日里她總要確認三遍才放心,那天卻像被什么迷了心竅。
“我……我當時真的忘了……”她聲音發(fā)顫。
“監(jiān)控顯示,你是最后一個離開財務室的人。”經理語氣無奈,“保安老周承認拿了錢,但賭輸了,一分錢都沒追回。公司損失必須有人擔責。”
她抱著紙箱走出寫字樓時,正午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箱子里裝著她的杯子、相框、還有那盆枯黃的文竹。五年兢兢業(yè)業(yè),從出納做到主管,考了中級會計師,帶過三個徒弟……一夜之間,全成了泡影。
回家路上,她經過一家童裝店,櫥窗里擺著一件藍色小西裝,標簽上寫著“滿月禮服”。她停下腳步,想起自己曾答應給張敏的孩子織毛衣,毛線還放在衣柜頂上,一針未動。
張平的世界也在崩塌。
銷售部辦公室,他盯著電腦屏幕,眼前的文字像螞蟻般爬行。客戶報價單上,“5000元噸”的“5”后面,不知怎的多了一個零,變成“元噸”。他揉了揉眼睛,以為是熬夜的幻覺,可打印出來一看,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這份錯誤報價被對手公司截獲,對方立刻以“惡意抬價”為由投訴到行業(yè)協(xié)會。公司被迫公開道歉,損失信譽不說,還丟了兩個大客戶。
老板把他叫進辦公室,語氣前所未有的冷:“張平,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是不是家里有事?”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兒子的病、妻子的失業(yè)、銀行卡的透支……可最終只擠出一句:“對不起,我會改。”
可錯誤接踵而至。
周三的周例會,他記錯時間,讓整個團隊在會議室白等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