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醫生七十八歲,白發如雪,背脊卻挺得筆直。他的皮膚雖已松弛,但眼神依舊銳利,像手術刀般精準、冷靜。退休前,他是市人民醫院外科主任,主刀過上千臺手術,從無差錯。他一生與血、病菌、無菌室打交道,對“干凈”二字,有著近乎偏執的信仰。
退休后,他和老伴王桂蘭住在深圳灣畔一棟三層別墅里。房子不大不小,白墻灰瓦,院子里種著幾株桂花樹和一棵發財樹。兒子秦大偉開了家冷凍物流公司,兒媳林小梅是三甲醫院的護士長。一家人雖不算大富大貴,但日子安穩,其樂融融。
秦醫生閑不住。
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輕手輕腳地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那是他做外科醫生時的習慣,圍裙上還隱約可見當年消毒水漂白留下的淡黃色斑痕。他拿起拖把,開始他一天的“神圣儀式”。
他拖地極有章法:先從三樓臥室開始,一層層往下,最后到一樓客廳。他不用普通拖把,而是自己改裝的——木柄加長,拖頭用純棉布條手工縫制,每塊布條都剪得一樣長,確保拖地時受力均勻。拖完一遍,還要用干抹布再擦一遍地板,確保一塵不染。他的拖把,永遠泡在高濃度84消毒液里,散發著刺鼻的氯味,連蚊子飛過都要繞道。
鄰居們都說:“秦醫生家,連蒼蠅都站不住腳。”
可沒人知道,秦醫生有個習慣——他喜歡在子時拖地。
他說:“夜深人靜,沒人打擾,拖得最干凈。”
有時,他也會在午時或戌時拖地。午時陽光烈,他說“正好曬干”;戌時晚飯后,他說“飯后百步走,不如拖地走”。他覺得這是養生之道,是晚年生活的秩序感。
他不知道,在古老的擇日術中,這些時辰,正是拖地的大忌。
子時(23:00–1:00),乃一日之陰極,天地閉塞,陽氣初萌,此時動水土,如掘龍脈,擾動地氣,財神避走。
午時(11:00–13:00),火旺至極,若以水克之,水火相激,反致家宅不寧,財如烈焰遇雨,頃刻熄滅。
戌時(19:00–21:00),為一日之藏時,財氣歸庫,宜靜不宜動。此時掃地,如同掘自家地基,財庫崩塌,福祿盡散。
這些話,他年輕時聽奶奶念叨過,只當是鄉下老人的迷信。如今,他早已將那些玄學拋諸腦后,信奉的是科學、邏輯、消毒水和無菌手套。
厄運,悄然降臨。
先是兒子秦大偉。
他的冷凍物流公司原本順風順水。車隊有八輛車,客戶都是大型超市和生鮮電商,賬期穩定,利潤可觀。秦大偉為人老實,做事謹慎,從不偷工減料。冷藏車溫度恒定在零下十八度,GPS全程監控,從未出過紕漏。
可自從父親開始頻繁在子時拖地后,怪事接連不斷。
先是交警突擊檢查。一輛車被攔下,說溫度記錄儀顯示凌晨兩點溫度異常升高到零下十度。“不可能!”秦大偉調出后臺數據,明明一切正常。可交警不信,罰了五千元。
接著是超載。明明稱重單清清楚楚,卻被說“車廂改裝,實際載重超標”,又罰三千。
罰款單像雪片一樣飛來。三個月內,被查了七次,罰了近四萬。秦大偉焦頭爛額,找關系、托熟人,卻越查越多。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同行使壞,可查來查去,毫無頭緒。
終于,在一個暴雨夜,他為了趕一單緊急配送,闖了個紅燈。
路口沒車,他以為沒事。可剛過線,一輛電動車突然從盲區沖出。他猛打方向盤,車子擦過電動車尾部,騎車人摔倒在地。
秦大偉下車查看,那人只是皮外傷,爬起來罵了幾句就走了。他松了口氣,趕緊開車離開——他怕耽誤送貨時間,更怕又被拍照罰款。
他不知道,路口的高清攝像頭,拍下了全過程。
三天后,警察上門。騎車人報警了,說被撞后頭暈嘔吐,檢查出輕微腦震蕩。秦大偉涉嫌交通肇事逃逸。
庭審那天,秦醫生坐在旁聽席上,手緊緊攥著藍圍裙,指節發白。他看著兒子低頭認罪,被判入獄五年,心里像被刀剜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