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老頭提起楊老太,眉峰擰成個死結,指節在棋盤邊緣磨出細碎的聲響,終究沒壓住眼底翻涌的怨懟,冷哼里裹著冰碴子:那老婆子,當年我落難時,不光攛掇她男人蹲在岸邊看笑話,還一門心思要扒我的底,連我那剛會蹣跚的小孫女都想算計進去。
爸,這老太婆還有這層過節?靖賀棟眼睛瞪得像銅鈴,頭回聽聞這些蒙塵的往事,下巴差點掉下來。
她總說自己是原配走后才進門的,可那原配究竟是怎么沒的,天知地知她知。靖老頭指尖重重叩在字上,我當年年輕氣盛,瞧著不順眼便多嘴評了兩句,反倒成了她記恨到骨子里的由頭。他喉間滾過一聲嗤笑,帶過當年的鋒芒,話鋒陡沉,像墜了鉛塊:但別瞧她頭發白了就當擺設。害人的手段精得像淬了毒的針,野心也比鍋底還黑,總盼著把楊家拽回從前的風光。如今她腦子糊得像漿糊,正是了斷她的好時候。
另兩人聽罷,都重重點頭,眸底各有算計。
君爺領了吩咐正要抬腳,靖老頭忽然在他身后慢悠悠道,聲音像曬過的棉絮:前幾日,我撞見溫世軒了。
爺爺?君爺頓住腳,轉過身時,眸色深得像潑了濃墨的寒潭,半點光都滲不進去,軍靴跟在青磚地上磕出一聲悶響。
你別多想,我沒跟他搭話,就遠遠瞅了一眼。靖老頭閉了閉眼,眼前仿佛又映出陽光下那個穿拖鞋的身影,洗得發白的襯衫沾著點塵土,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曬得黝黑,素凈得讓人心里莫名一動,像被細針扎了下,把那些人抓來審審,或許能弄明白,他在囡囡的事上到底有沒有扯謊。
可是——靖賀棟急忙插話,喉結上下滾了滾,像有話卡在嗓子眼,生怕他們順嘴說出要把林世軒也拘起來的話。
靖老頭卻抬眼看向孫子,目光像臘月里的冰棱:你覺得他可憐?
他問的是林世軒。
不可憐。君爺答得干脆,唇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下頜線冷硬如刀削,沒有半分遲疑。
靖老頭在孫子眼里細細掃了一圈,沒瞧見絲毫動搖,這才低下頭,指尖重新落回棋盤,捻起顆:行。這事我和你爸答應過你,怎么處置他,你說了算。
謝爺爺。君爺坦然應下,沒半分客氣,轉身離去時,軍靴踩在青磚地上,發出篤篤的脆響,又穩又沉,像敲在人心上,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靖賀棟望著兒子挺拔的背影,還想再說些什么,指尖在棋盤上亂劃。
靖老頭卻抬手打斷,指了指棋盤上岌岌可危的:光顧著說話,你這老將都快被我將死了,還琢磨啥?
靖賀棟低頭一看,頓時哀嚎起來,手忙腳亂地挪著棋子,棋子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響。
部隊里的風風雨雨,悅悅這個局外人半點不知,直到蔣中海處理完妻子后事、又去獄中看過女兒,提著個裝著蘋果的竹籃來醫院見她丈夫,籃沿還纏著圈紅繩。
這幾日部隊里人事變動跟翻燒餅似的,上午還在訓話的,下午就被約談了。陸中海拍著陸瑾的胳膊,指節因用力泛著白,像攥著塊冰,曾軍長都被叫去問話了。現在軍委正商量著要么提拔新人,要么從別處調領導來,過些日子,我怕是要被調進軍部了。
義父——陸瑾看著陸中海鬢角新添的白發,像落了層霜,不知該道賀還是安慰,畢竟對方家里剛過了喪事,孝布的白還沒褪盡。
悅悅在一旁聽著,心尖猛地一跳,像被彈弓打了下:曾軍長?
她想起那個眉心有顆淺痣的男人,總愛用探究的眼神多瞧她幾眼,那目光像帶著鉤子,看得人后頸發毛。
她自然不知道,那男人正是當年守在她家門外、卻被楊樂三言兩語支開的護衛。后來他靠著楊家改了姓名,重新混進部隊,肩章一路換到軍長,如今反倒成了要挾楊家的利刃,寒光閃閃。這些腌臜事,靖家不會讓她一個姑娘家知道,畢竟官場如泥潭,沒必要讓她這朵嬌花沾身。
我那口子的事,辦案的查過了,確實是意外。陸中海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旁人的事。他心里門兒清,若非這,老婆怕是要被其他案子牽扯,到時候渾身是嘴也說不清,說起來,倒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別人。
義父,節哀。陸瑾喉結滾了滾,聲音有些發緊,只能這樣安慰,這事里,陸中海確實最無辜,像被人兜頭潑了盆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