癥結(jié)說到底,還是系在陸靜身上。悅悅望著窗臺上蔫了半截的綠蘿,葉片上的黃斑像塊洗不掉的污漬,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盆土邊緣干裂的紋路。她輕輕嘆了口氣,心里像塞了團(tuán)浸了水的棉絮——林家的瑣碎、莫宇凡的隱瞞、陸靜藏在眼底的期盼,纏得她透不過氣,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悶。
她正和東東對著棋盤大眼瞪小眼,東東捏著棋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小眉頭皺得像塊擰干的抹布。忽然聽見樓下傳來衛(wèi)兵的腳步聲,混著陸靜壓抑的痛呼,像根細(xì)針輕輕扎了下耳膜。悅悅起身探頭,就見門房的衛(wèi)兵小心翼翼地扶著陸靜,她米白色的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腳踝腫得像顆發(fā)面饅頭,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每走一步,眉梢都要跟著抽搐一下,像被風(fēng)刮得發(fā)顫的柳葉。
“二姐?”悅悅趕緊迎上去,聞到她身上混著泥土和藥酒的氣味,還有超市里廉價面包的甜香——許是崴腳前還在貨架前猶豫過。“怎么弄的?”
陸靜避開她的目光,臉頰騰起兩朵紅云,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布料被捻出幾道白痕,像被反復(fù)揉搓的紙。“超市門口臺階滑,沒留神崴了下。”她說話時,視線越過悅悅肩頭,落在樓下那棵老槐樹上,枝頭新抽的嫩芽晃啊晃,像極了她藏不住的那點盼頭——趙汀文上次說過,等忙完這陣就來看她,說這話時,他袖口沾著的草屑落在她手背上,癢得像春天的風(fēng)。
東東在一旁抱著胳膊,小大人似的哼了聲。媽媽說謊時總愛抿著嘴,下唇被牙齒咬出淺淺的印子。剛才衛(wèi)兵扶她上來時,她望著槐樹發(fā)呆的樣子,眼里那點光亮藏都藏不住,比他上次發(fā)燒時趙叔叔遞來的暖水袋還燙。他把棋盤往旁邊一推,踮腳從柜里翻出藥酒,玻璃瓶在手里晃出輕響,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蟲:“我來。”
“東東,你病還沒好利索呢。”悅悅想接過,卻被小家伙躲開,他手背還留著輸液時的針孔,淡青色的血管像條細(xì)弱的線。
東東梗著脖子,把藥酒往手心倒了些,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搓熱,然后輕輕按在陸靜的腳踝上。指腹一遍遍碾過紅腫處,力道不大,卻透著股執(zhí)拗,像在跟誰較勁:“我是男子漢,爸爸不在,該我護(hù)著媽媽。”他的掌心還帶著病后的微燙,按到疼處時,陸靜會抽氣,他就立刻放輕力道,抬頭看她的眼神像只做錯事的小狗,睫毛上還沾著點沒擦凈的眼屎。
陸靜望著兒子認(rèn)真的側(cè)臉,鼻尖忽然一酸。這孩子自從他爸走后,就沒再撒過嬌,總把“男子漢”三個字掛在嘴邊,可夜里踢被子時,還是會無意識地往她懷里鉆。她伸手把東東摟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他柔軟的發(fā)頂,聞到他頭發(fā)里淡淡的藥味,混著點兒童洗發(fā)水的草莓香。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又酸又澀——或許,是該往前走一步了,不為自己,也得為兒子這過早懂事的模樣,他該有個人能像模像樣地叫一聲“爸爸”。
晚上,陸瑾訓(xùn)練回來時,迷彩服上沾著草屑和露水,老遠(yuǎn)就飄來陽光曬過的汗味,混著點野地的青草氣,像把剛割過的麥秸堆在屋里。悅悅跟在他身后,像只急于分享秘密的小尾巴,眼睛亮晶晶的,手里還攥著沒縫完的襯衫,針腳歪歪扭扭地別在布上。
陸瑾見她這模樣,心里甜滋滋的,也顧不上身上的汗味,伸手就想摟她:“什么事這么高興?”
“快去洗澡!”悅悅捏著鼻子躲開,指尖在他胳膊上戳了下,戳到塊硬邦邦的肌肉,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臭死了,像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
陸瑾只好乖乖鉆進(jìn)浴室,卻故意沒關(guān)緊門,留了道縫,聲音混著水聲飄出來:“媳婦有啥吩咐,盡管說,我洗著澡聽著呢。”
悅悅明知浴室里有簾子擋著,還是怕瞥見他那身結(jié)實的肌肉——上次不小心看到他訓(xùn)練后擦汗,麥色皮膚下跳動的肌肉線條,像頭蓄勢待發(fā)的小豹子,讓她臉紅了好幾天,連縫扣子都錯了好幾針。她背過身靠在門框上,揚(yáng)聲問:“你知道莫宇凡有對象了嗎?”
“誰有對象了?”水聲里傳來陸瑾含混的聲音,帶著點沒聽清的茫然,接著是“嘩啦”一聲,像是有人猛地撩開了簾子。剛抹上肥皂的陸瑾探出頭,發(fā)梢的水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砸在鎖骨窩里,洇出片小小的濕痕,眼睛瞪得溜圓:“莫宇凡?!”
悅悅嚇得趕緊轉(zhuǎn)身反鎖了屋門,回頭半瞇著眼把他的頭推回門內(nèi):“好好洗澡,不然不說了。”指尖碰到他濕漉漉的耳垂,燙得像團(tuán)火。
陸瑾卻早被這消息炸得熱血上涌,隔著門嚷嚷:“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咱處對象時,哪回沒跟他交底?我第一次牽你手,還是他教我‘要趁她看星星時突然伸手’,現(xiàn)在輪到自己,倒成了悶葫蘆!”他的聲音里帶著氣,還有點委屈,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
“說不定人家有自己的打算呢。”悅悅嘴上這么說,心里也犯嘀咕。以莫宇凡和老公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交情,沒道理瞞著啊,上次陸瑾發(fā)燒,他可是守在床邊喂了半夜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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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洗完澡就給他家打電話!”陸瑾邊沖澡邊拍板,話音剛落就聽見他在浴室里翻找手機(jī)的動靜,“嘩啦”一聲,像是手機(jī)掉水里了,接著是他懊惱的嘟囔。可等他打給莫宇凡父母時,對方卻支支吾吾,老太太在那頭嗑著瓜子,“咔吧”聲透過聽筒傳過來,說幾句就岔開話題,末了只說“不清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這反應(yīng)反倒更可疑了。陸瑾擦著頭發(fā)出來,坐到悅悅身邊,指尖在膝蓋上敲得噠噠響,像在打什么秘密電報,沉吟道:“我瞅著,這事八成和你以前那幫妹妹有關(guān)。”
悅悅一聽,立馬坐直了:“和誰有關(guān)?”
陸瑾指尖點了點桌面:“林詩瑤啊。那姑娘眼睛長你身上似的,上次聚會,你喝口水她都要遞紙巾,遞的時候手指還在你手背上蹭了蹭,轉(zhuǎn)頭對莫宇凡卻橫眉冷對——不對,是橫眉冷對里藏著點別的,她總攥著莫宇凡那件舊軍衣不放,說要留著做念想,那軍衣領(lǐng)口都被她洗得發(fā)白了,害得莫宇凡還寫了檢討。要說她對莫宇凡沒心思,誰信?”
還真被他說中了。
林詩瑤雖說平時愛跟著姐妹起哄,心里卻自有盤算。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像聞子軒那樣的人物,她連想都不敢想——上次在酒會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對方西裝口袋里插著的絲巾都是她不認(rèn)識的牌子,邊角繡著的字母歪歪扭扭的,她連念都念不全。她的目標(biāo)一直是家境相當(dāng),或是稍好點的人家。第一次來家里相親的莫宇凡,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第二顆扣子松了線,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恰好合了她和父母的心意,覺得“踏實,能過日子”。